Rulan Zheng

Posted on Mar 27, 2022Read on Mirror.xyz

Chip Mind | 第四章 二战百年

下课铃声响起。陈雨兰收拾好书包,有些疲惫地走出教室,终于,日程表今天剩余的内容只有一条:晚八点去 Stanford Stadium 参加二战结束纪念晚会。

“还有三个半小时呢,现在正好回去把早上的画画完。”想到这里,陈雨兰的右脑又像是针扎似的突然疼起来,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刚拿到手里的量子计算小组课助教发的复印材料散落在地上。

“你还好吧?头又疼了吗?”Albert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陈雨兰身边,把地上的纸张捡起来交给她。

“嗯,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谢谢。”陈雨兰接过材料,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是又熬夜画画了吗?”Albert担心地看着她。

“倒不是。”陈雨兰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梦,抬头看向他,也许是看错了,陈雨兰发觉Albert注视她的灰蓝色瞳孔里似乎藏了一丝愧疚。

“你别总想着画画... 量子计算还是很有难度的,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找我问。”Albert 的目光转落到陈雨兰手里的复习材料,用助教般的语气说。

陈雨兰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嗯嗯,前几周的量子计算我应付得了,到后面学不明白的话一定找你支援。”

陈雨兰和 Albert 从三年前开始约会,但他们其实早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算起来很巧,陈雨兰的父亲陈宇和 Albert 的父亲 Alan 曾一起创业,在 Cloudify 被收购以后又在 Soosle 继续同事,一遇到拖家带口的家庭活动就经常会碰上。媒体上说安德森是公司的大领导,每天管理好几万人,但陈雨兰觉得不怎么像,因为除了 Albert,安德森全家都对她很好,而且非常平易近人,逢年过节就会送一些自制的礼物, Annie 小妹妹还会爬到雨兰的身边和她一起画画。就连那次Soosle年会,雨兰不小心把饮料撒到Albert的浅绿衬衫上,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时,安德森太太笑着指了指绿衬衫上红彤彤的草莓汽水说:“Wow such beautiful Christmas color. Merry Christmas!” 帮她化解了尴尬。

更巧的是,陈雨兰和Albert还经历过小学初中高中一路同校同班。在学校里,Albert虽然跟哪个男生都玩得不错,但是在女生面前总是散发出生人勿近的信号。连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都没和Albert有过几次交集,更不用说天天琢磨画画的陈雨兰了。总之,他们俩认识的前十年里,雨兰和Albert一共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转折点大概是九年级时雨兰双亲去世,在一节社会课上大哭,从 Fusion Academy 转学到公立学校那段时间。陈雨兰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无比感激--在她最绝望、最生无可恋的时候,Albert一改从前孤傲的态度,常常主动找她聊天。Albert不是一个热情外向的人,但他的魔力在于,不论是安慰鼓励也好,生活琐事也罢,每次从Albert嘴里说的话,似乎都是她想听的。一来二去,雨兰已经养成了和Albert有一搭没一搭都会每天聊上一会儿的习惯,他也就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后来发生了WESR-43疫情,再后来安德森当上了总统,他们本应该全家都搬去白宫,但Albert不想耽误高中和Soosle实验室的项目,就独自留在湾区了。陈雨兰和Albert在周末的时候互相去过对方家里几次,在家的时候也只是一块儿写作业、看电影。除了拥抱和牵手,Albert从来没有和雨兰有过以外更加亲密的举动。这种相处模式确实在同龄人间比较少见。Vicky 评价他们俩的关系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雨兰觉得Vicky概括得挺准确。比如有次两人约好去 Half moon bay 看日出,夜晚风大,在雨兰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了上来。她偷偷看到身旁Albert 目不斜视的正襟危坐,好像那件衣服是施了魔法自己从他身上跑过来。于是,陈雨兰想了很久两人的关系,直到东倒西歪着在一觉睡醒,早就错过了日出。

不过,陈雨兰还是没有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比如 Albert 面对她的大多数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里,每当她看向Albert时,他会把目光很自然的移开,似乎总是避免和她四目相对。这些种种让雨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蒙住了眼睛,她不知道这些背后的是什么,是喜欢、爱吗?或者是可怜、同情?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Albert开始没话找话:“一会儿二战纪念会,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给你的 gift partner?”

校长早在一个月前的入学邮件里通知,这次活动会随机匹配两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为一组,让他们互相交换礼物,以纪念和平。雨兰这才想起来还要准备礼物这回事,不由得吃了一惊。

Albert的表情是带点意料之中的惊讶,他面前的女孩虽然表明看上去是个文静的好学生,其实背地里一直毛手毛脚的,不仅喜欢没完没了的画画,还总把自己搞得有点狼狈。不过,还没等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窘样,陈雨兰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一声:“有主意了!我得早点回去准备,你不用等我。”她说完就朝着自己的宿舍一路小跑。

陈雨兰想把早上没画完的画包成礼物送给另一个国家的同学。这时天色已经变暗,雨兰静下心,努力凭着想象重塑清晨时分的样子。因为时间有限,她不再拘泥于细节,而是追求完整。大胆的寥寥几笔,不仅快速准确的记录了色彩,还留有一点小孩子的趣味性。完成后,雨兰发现面前的作品有点陌生,不怎么像自己以往的风格。也许是因为和往日不同,第一次为了完成任务而画,大面积的大胆处理带来意外的效果。

陈雨兰暗暗庆幸,如果不是赶时间,可能自己永远都不会画这种风格的作品吧。她把这幅独特的作品拍照留念后,用最喜欢的熊猫包装纸包了起来,再用牛皮纸袋装好。不知道谁会是我的gift partner,是哪个国家的人,她望着精心准备的礼物,莫名的有几分好奇和期待。

在陈雨兰看来,二战结束一百周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活动,另一方面,这也是开学后第一次正式的社交场合,是交新朋友的好机会。下楼以前,她特意换了一条从苏州买的天蓝色裙子。

Albert 就坐在宿舍门口的座椅上,当他看到雨兰神采奕奕地走出来,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女友的外表,那种即使忙碌了一整天也不曾失色的美貌。她全身上下,从去海边晨跑回来依旧水润的肌肤,到如黑宝石般乌亮的秀发,都营造出一种自然纯朴的美。Albert 忽然想抛下手上所有的工作,像普通的同龄人那样谈一场彻彻底底的恋爱。

他合上电脑,非常温柔地拥抱了一下她。虽然他们站在离路灯很远的幽暗处,雨兰还是可以察觉到周围越来越明显的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Albert 觉得雨兰这副不知该把视线停在哪里才好的样子可爱极了,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在聚会遇见她的场景。

Albert炙热的眼神让陈雨兰觉得有点心跳加快,仿佛马上就要冲破胸口似的,索性小跑几步了汇入人群,趁男友还没反应过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Albert 刚想追上去,却被一个迎面走来的男生叫住,“Hey,你是Albert吗?是你给我发的 Algorithmic Behavior 社团的邮件吧。”

他的话让 Albert 从心底的喜悦中惊醒,当听到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提 Algorithmic Behavior Club 这几个词,顿时心中一紧,冷着声音说道:“是我,我们到那里聊。”Albert故作镇定地示意那男生走到一边没什么人烟的长凳旁,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和慌乱。

他在那封阅后即焚的邮件里着重强调了这个社团是个秘密组织。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透露自己就是发件人,用的是一个匿名邮箱。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查到是自己了呢?Albert非常认真地思索着自己可能是在哪一环节暴露,却没有任何头绪。他心里清楚,在事成之前,这是他和父亲必须要永远锁在心里的秘密,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Algorithmic Behavior Club

瞥见那男生意味深长的眼神,Albert 只得暂时收起种种疑惑,努力回忆自己的名单信息,终于,他在眼前的男生开口前记起他的资料。他名叫 Ray,是个大三的计算机学生,也来自湾区,父母都在科技公司工作。和名单上大多数人一样,Ray 是一个实力超群的编程高手,而且有那种可以洞察人性心理、恰到好处的聪明。

Albert 定了定神,确保自己面色如常后,决定先发制人:“你是 Ray 吧?我看过你写的选室友算法,很了不起,才联系到你。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发的?”

Ray很有成就感的样子:“谢谢夸奖。我可以和你说,不过你要先告诉我AB社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搞得神神秘秘,像我弟弟他们学校的骷髅社似的。”

Albert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真的不方便现在讲。还有二十分钟就是二战纪念会了。我把你联系方式记下来,下次再聊。”

Ray耸耸肩,随即点开聊天app的条码,确认Albert扫描成功后,直挺挺地朝和体育馆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陈雨兰边走边回头,确定Albert没追上来,心里有点失望。不过鉴于她已经习惯了Albert的神出鬼没,便随着人群向体育场涌去。还好这时显示一条来自Vicky的消息,原来她已经找好位子了,陈雨兰马上发了个OK的粘贴。顺着智能手表的指示,找到了Vicky发来的坐标。

Vicky很热情的迎上去招呼她,旁边还有一个印度面孔和一个中东面孔的女生,都是Vicky她们实验室的。虽然已经累了一天,大家还是强撑着精神彼此自我介绍一遍。

八点整一到,台上亮起了灯,透出温暖的黄色,大家不自主地向光亮处望去。校长特蕾莎太太走了出来。她一改开学典礼时那种幽默诙谐的腔调,字正腔圆地说道:“大家晚上好,今天是学校第一次举办这样的活动,也是我个人第一次公开讨论政治。因为我觉得二战结束100周年非常值得纪念。”整个校园顿时显得庄严肃穆,台下的师生们纷纷挺直了腰板,侧耳倾听。

“一百年前的今天,长达六年的枪炮声结束,当时人们以为希特勒已死,从此可以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下到处行走。然而细看这一百年,就会知道悲剧的发生何止只是因为几个人的欲望,人性的愚蠢狭隘和邪恶,总是频繁的大规模上演。那么多国家发生冲突,有超过一亿的老百姓颠沛流离。饥饿、疾病、被迫离家、失业、贫穷、不公、歧视、成见、愚顽,这些构成了他们每天的生活。个人在这些洪流面前,是这么渺小和无力。”

虽然看上去瘦的弱不禁风的样子,但特蕾莎校长说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静默不语。

“但很惊喜的是 — ” 她话锋一转,“近两年里,已有种种迹象表明,民主斗士所作出的努力,已经在世界各地开花结果。今天我能与你们在一起,正是源于近来在我国和世界发生的变化。我们有幸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民主与人权已经普遍地被认同为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这些变化能够产生,是因为所有热爱自由与和平的人们,尤其是美国政府的转变。他们以各种国际手法来预防或解决国际争端。军事联盟、强权均衡、国际联盟等机制逐一完善,一个更强大且公正的系统正在逐渐形成。它是所有善良的人所期盼的,也是我们都欲得到的—一颗维护和平的心。我们一定会避免战争,发展和平,以和谐的的姿态对待发展。”

The End of World War II 1945

话音刚落,全场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掌声。特蕾莎校长临走前还笑眯眯地嘱咐大家,过一会儿查邮箱会收到一封关于gift partner配对结果的邮件,最后预祝大家晚上玩得愉快。

紧接着音乐响了起来。晚会已经逐渐接近高潮,陈雨兰看看四周各色人种混在一起互相握手,时或唱歌,时或欢呼……再想到一百年前战火纷飞,真的是一瞬间梦回百年,陈雨兰也情不自禁的随着人群跳起来。

Vicky忽然开心地大叫:“我收到邮件啦!”说完就拿起准备好的礼品盒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朝提示的方向小跑。陈雨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自己的邮箱中果然也出现了一封新邮件提示。她顺着VR箭头,很快寻到了见面指定地点。

陈雨兰的partner还没到。她环视了一下四周。隔着老远就注意到人群里一个穿淡黄色T恤的人。她觉得那件衣服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走到近前,才发现是CS101的孙晔。陈雨兰稍微观察了下他,孙晔的个子比自己印象中的还高,那头蓬松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刚冲浪回来。

这时,孙晔忽然笑眯眯地向她招手,而雨兰却有点迷惑地望着走向自己的人。她不记得课上他们打过招呼。

“叮。”陈雨兰的智能手表显示gift partner 已经到达并已签到。

哦好巧,原来孙晔是我的gift partner,正好和他交个朋友。陈雨兰高兴地想。

孙晔看着眼前美丽的东方女孩子,她很高,孙晔猜她有一米七三。她的头发像炭一样黑,白静的脸颊上泛着微微的粉红,她的睫毛超乎寻常地浓密,尤其是她的眼神很特别,一双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写满了纯真和好奇,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友善又神秘的气场。

这是孙晔第一次仔细打量一个女孩,他觉得她很像是中国人,但是鉴于自己没见过多少其他亚洲国家的女孩,孙晔觉得自己的结论不能太早下。

“Hi”

“你好。”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

孙晔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同时在脑海里回忆所有斯坦福中国新生群乃至所有有过交集的女生,还是想不起来是否认识面前的这位。

陈雨兰觉得孙晔满眼困惑的样子很有趣,不禁微微一笑。

孙晔用中文问道。“你也是从中国来的吗?我没在群里见过你。”

陈雨兰很自然地回答。“不是,我是在湾区这边长大的。”接着又补充道,“我见过你。今天cs101你坐在我旁边。”

“哦,原来是这样。”孙晔冲她腼腆地笑了笑,“你也是计算机专业的大一新生吗?”

陈雨兰从善如流地回应道。“嗯。”但她不想多聊有关计算机专业的事,便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孙晔。“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孙晔连忙道谢,接过精致的礼品袋后,也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盒交给雨兰。那是他上个月带表妹玩的时候,在北京一个商场里顺便做的一个熊猫图案的灯罩。他觉得熊猫是所有中国元素里最可爱的,随便哪一个国家的同学估计都没理由不喜欢。“这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希望你会喜欢。”

陈雨兰掂了掂沉甸甸的礼盒,好奇地抬起头看他:“哇,是什么呢?”

孙晔神秘地说:“你快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陈雨兰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熊猫图案的彩玻璃灯罩,在夜色中放着光彩。她细细端详这个熊猫灯罩,不同于传统意义上憨态可掬的熊猫形象,这只熊猫虽然也很可爱,但是却眯着一只眼睛,给人一种调皮捣蛋的感觉,而且做工考究,虽然不是很复杂的图案,每一处的上色细节都很用心,绝对是出自一个认真的制造者。

“谢谢!”陈雨兰盖上盖子,把盒子捧在怀里。“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回去我就把灯罩换上。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是我自己做的。你不看看吗?”

孙晔郑重地从牛皮纸袋里取出印有熊猫图案的包装。又是熊猫图案,两人目光再次交接,会心一笑。孙晔继续拆开包装纸,映日眼帘的是一幅绚丽又淡雅的画。朝气蓬勃的红日透过浓雾泛出淡淡晨光,迷你喷泉四周是一大片翠绿的草坪,草坪外是几幢灰顶白墙的小楼,还有几颗由低向高走势的橡树。这不是自己住的那一片宿舍四周的景吗?

孙晔半眯着眼睛问陈雨兰。“你是不是住在Ricker Hall?”

陈雨兰点了点头,“是啊,这是我今早画的‘First day of college’。”

“哈哈被我猜中了。我的宿舍楼是Robinson,也在你的画里。”虽然不是很懂画,但是孙晔发自内心的喜欢手里的这幅,很真诚地夸道。“你画的真好。”

陈雨兰没听到刚刚孙晔的夸奖,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画。

见陈雨兰没有回应,孙晔想换个话题。“你画画的风格有点像我们班里的宣传委员。她大学去了清华美院。你以后也想搞艺术吗?”

一想到这个话题,陈雨兰刚要回答“是”,却像被施了咒语般欲言又止,她的脑海里一黑,感到一阵刺痛,强作镇定地用手指使劲按了按发痛的部位。其实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的几秒钟,她却感觉到时间宛若静止,不知何处又蹦出一个声音,她痛到不想反抗,麻木地跟着那声音说道,“不是的,我会学计算机专业。我以后会成为一名软件工程师。”


作者 rulan:25 岁,DORY 创始人,StoryDAO 发起人。连续创业者,故事爱好者 & 创作者。Ontology 区块链产品经理,前 Authing 创始产品经理,前字节跳动、前硅谷产品设计师。本科毕业于美国 UW-Madison 计算机科学专业,辅修艺术。Web3 中二女文青, INTJ, 一个倾慕赫奇帕奇的斯莱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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