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lan Zheng

Posted on Apr 16, 2022Read on Mirror.xyz

Chip Mind | 第九章 暗涌

陈雨兰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环顾左右,不远处有一个地方有白光倒映在一个人的脸上。她先是吓了一跳,定睛再看,那张惨白的脸是 Albert,而那束白光是他手里的笔记本。他还没发现陈雨兰醒了,正专注的盯着笔记本,不时噼里啪啦地打字,大约是在工作。

“这是在哪?”听到陈雨兰说话,Albert 立刻起身走了过来。他点亮床头的一盏小灯:“你在白宫晕过去了,这里是医院。”他伸手摸摸陈雨兰的额头,雨兰感到一阵沁凉刺骨的触感,下意识地躲开了。

Albert 并不在意,他打开床头的一瓶矿泉水,倒在杯子里拿给陈雨兰喝。当 Albert 手指离开雨兰的额头时,她才觉得刚才凉的地方又发烫了起来。

陈雨兰虚弱地拿过水杯:“是不是我快要死了。之前不想让你们担心,其实我是 UCD 患者。”听到这话,Albert 心头涌起强烈的负罪感,紧紧地抱住她。“别瞎说。都是我的错,你现在没事了。”

陈雨兰以为这话是安慰她。“别安慰我了。医生说是不治之症啊。”“不是安慰你,是你已经痊愈了。”Albert 很肯定地说。

“真的吗?”陈雨兰迟疑地把身子探向 Albert,再三确认他的眼神。Albert 又重复了几遍。“是真的。我们把你治好了。你再也不会头疼或者流泪了。”

陈雨兰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很想庆祝一番,但是她转念想起 VRChat 里的病友,真诚地问道。“治疗方法是什么呢,媒体有宣传吗?我其实还加了一个 UCD 的群,里面有很多像我一样得病的人。”

其实早在一周以前,Albert 请求父亲停止陈雨兰大脑芯片运行的时候,安德森总统就因为这个理由拒绝过他。如果单独给陈雨兰开后门,停掉她的芯片,或者说唯独把她的病治好,她要是问起来,该怎么答?这可是只有各国元首才有权知晓的顶级机密,如果在陈雨兰这件事上处理不当的话,接近五年的布局只会功亏一篑,甚至可能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直到昨天晚上,陈雨兰的濒死昏厥再加上 Albert 的软磨硬泡,安德森总统还是软下心来,答应了儿子的心愿。就当这个小姑娘是感恩节的特赦火鸡吧。安德森总统心里暗暗嘀咕着,在电脑里输入了 MIP 的最高级别权限指令。

看着 MIP 中台的监控数据 - 那些陈雨兰脑海里不断闪回的想法,安德森总统皱了皱眉头。这女孩还真是执着,如果她把那些花在画画上的心思,用在计算机编程上,会像她父母一样对社会的发展做出伟大的贡献吧,毕竟陈宇和张澜是那么优秀的技术人才。一想到“老朋友”,安德森不禁冷笑了一声。

没错,当年就是安德森总统下达的无人车杀人指令。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摄像头记录下,陈宇在 MIP 源代码里加入一段管理个人私钥的程序的全过程,安德森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和自己搭档了近二十年、不善言辞的程序员胆敢私下违抗自己的命令。最烦人的是,因为 MIP 项目是由 Orchid 语言编写的,而陈宇又是 Orchid 语言的发明者,他在代码里留下来的 DID 代码至今都没人看得懂。想把它删了吧,代码库似乎又有许多 class 会和它联动,搞不好整个系统可能都会瘫痪。

不仅如此,那场事故还害得 Soosle 股价蒸发了十亿美元,但是在金钱这一点上,安德森觉得无所谓,他的管理哲学是:只要身边的人和自己意见相左,那是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除掉的。况且,在陈宇生前,和主管 Soosle 无人车部门的 Kelvin Jin 走得很近,不论陈宇有没有和他透露过 MIP 的消息,无人车事件正好撤了他的职,同时,也从侧面敲打了其他员工,达成了一箭三雕的效果。安德森对自己的处理方式还算满意。

见到雨兰提出父亲预料之中的问题,Albert 便用事先准备好的答案搪塞过去,故作平静地答道:“治疗方法...还在保密中,现在是测试阶段,确定...确定没有副作用后会大规模投放。” 他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一开口就有些磕巴。

“大概什么时候呢?”陈雨兰看着 Albert 躲闪的眼神,忍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嗯...明年。”

“我可不可以和...”“不可以。这是国家机密。”Albert 干脆地厉声打断了陈雨兰。两个人之间的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互相都默默地看着对方。盯着 Albert 灰蓝色的眼珠和他肿胀的黑眼圈,陈雨兰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几个护士进来,给陈雨兰量了体温,说她应该是没事了,她们现在就去找医生开出院单。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护士交给陈雨兰一张纸:“你可以回家了。”雨兰连忙感谢她。全程在默默工作的 Albert 这时也站起来对护士表示感谢,并且送她出了门。

“需要我扶你下床吗?”Albert 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陈雨兰慢慢从床上下来,打理好自己的行李。Albert 也三下五除二把他的电脑收拾了:“走吧。”

Albert 带着陈雨兰上了一辆无人车。“请带我们去机场。”

他们一路没怎么说话。Albert 只当陈雨兰是身体没恢复过来,把她揽在怀里休息,却被她挣脱了去。他不解地望了陈雨兰一眼,见她望着窗外,他忽然明白女友是在跟他闹别扭。

周六清晨的交通很少拥堵,他们没多久便到了机场。Albert 拎起自己的箱子,又把陈雨兰的书包挂在箱子上,空出的一只手揽过陈雨兰往飞机里走。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陈雨兰并没有挣脱。

他们俩像是达成了某种和解,飞机座位上,Albert 轻轻地搂住陈雨兰的肩,陈雨兰也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Albert 伸出左手来查看时间,忽然,手表中闪过一条来自白宫的加密信息。“ The U.S. Secretary of State's scheduled to be executed by MIP at 16:00.” Albert 打了个寒颤,像做贼一样,快速关闭了手表。Albert 恢复成原来的姿势,存着侥幸心理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女友,但其实毫无必要,她肯定看到了。

MIP?陈雨兰看到这三个字,她沉睡多年了的记忆,仿佛就在这一刻被唤醒。印象,MIP,是父母悄悄在书房探讨的敏感话题,是父亲熬至深夜冥思苦想的工作规划,也是家用电脑里几个加密文件夹的标题名称。

“我和 Brian 他们说好,一会儿就直接在我家门口见,一起准备 final。” Albert 柔声说,但语气有些紧张。

陈雨兰犹自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下意识地回答:“好的。”

飞机钻入了云层,乘务员也贴心的调暗客舱灯光。Albert 昨天因为照顾陈雨兰没休息好,闭上双眼就立刻睡着了。

在这会儿,陈雨兰不受干扰地自由地回忆着。加密文件夹一共有十六个,出于好奇,她曾经试了很多密码,却都无法认证打开文件。也许是刚才 Albert 手表信息的提示,她忽然想起十六岁生日,她收到过 Kelvin 叔叔寄来的,父母留给她的十六枚项链,每一枚项链上都写着一个奇怪的单词,陈雨兰当时以为这是父母最后和她开的玩笑,便没有在意。如今看来,十六,MIP,十六,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陈雨兰想得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钻出云层,重重地冲击跑道,落地旧金山机场。四个人见面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你们两个昨晚熬夜了吗?怎么挂着这么大的黑眼圈?”Vicky 一见到陈雨兰和 Albert 便调侃道。

“出了点小事故。” Albert 笑笑,喝了一口咖啡。“下周就考试了,抓紧复习功课吧。”

“你家真酷,全是黑科技啊。” Brian 在玩客厅的 AR 镜子,镜子里的他穿了一身白大褂。Albert 连忙说这房子是他父母的。他们一般都在白宫,如果来湾区就会住在这里。

虽然看上去温馨简洁,占地也不大,安德森夫妇的房子实则暗藏玄机,布满了高科技技术。比如客人能监控房内气温和照明,只需要输入自己喜欢的温度和照明,这个系统就会自动改变成他的喜好。除了卧室、书房、体育馆,房子里还有三间专门的 AR 沉浸室,一间用来娱乐,一间用来办公,一间用来学习。

四人来到其中一个 AR 房间学起习来,气氛相当融洽。陈雨兰和 Albert 的考试科目都是与计算机相关的,复习起算法、概念相关的知识点只需要台电脑就可以搞定。而 Vicky 和 Brian 则复杂的多,医学生的期末考试甚至有题目会要求他们在 AR 系统里现场进行手术。Brian 带着 VR 眼镜模拟连胰十二指肠切除手术,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天慢慢暗了下来,这天大家的读书效率好像都很高,心满意足地张罗晚饭了。陈雨兰也不例外,她不仅把刚学过的部分顺利复习好,还给期末的 outline 开了个头,算是超水平发挥。

“天啊,国务卿竟然得 UCD 去世了。我妈妈一定很难过,她是 Nick 的铁杆支持者。”Vicky 边看新闻边说。

陈雨兰心里十分震惊,她想起上午不经意在 Albert 手表上看到的内容,看向 Albert。Albert 好像很累的样子,端起桌子上的红酒一饮而尽。“真遗憾啊。To Nick Jefferson.”

“雨兰,你的病好了对吧。 Yuki 之前有聊过你的状况。” Brian 关心地问,他其实很担心陈雨兰的状况,也一直在关注 UCD 的治疗方案。

“雨兰好着呢。你说这些干嘛。”Vicky 白了 Brian 一眼,他怎么还是那么不会说话,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真该改改了。

Albert 晕晕乎乎地调侃道,“别提了,雨兰几天前还给自己列了一个遗愿清单,可把我吓坏了。”话刚出口,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些猜想,如地底的暗流,慢慢苏醒,缓缓流淌,越来越湍急,越来越澎湃…… 陈雨兰此时感觉豁然开朗…… 是的,就是这样了。她终于找到了最后那块拼图。

陈雨兰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这时她开口冷冷地说:“Albert,你醉了,我们去你房间。”

Albert 刚刚还倚靠在桌上,听得这话,他撒了手站起身,闭上眼睛按了按额角:“啊,是有点儿,连头都有点疼起来了。”

两人来到 Albert 的卧室。陈雨兰把门关好,立刻爆发了。

“你是怎么知道遗愿清单的事情的?你能读取我的思维对不对?”陈雨兰劈头盖脸地质问 Albert。看到他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陈雨兰接着说。“不只是读吧。计算机可以进行的操作 - 增删改读,都是能够的,对吗?你和你爸的计划是想控制所有人?”

Albert 逐渐清醒过来,静静听她说完,“是。你猜的没有错。”女友比自己想象中聪明,Albert 稍加赞许地看着她。

没等陈雨兰再次发作,Albert 继续坚定而平静地说:“我和父亲赌上一切,历经千辛万苦,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不过是为了让这个社会更稳定,最大限度地提高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帮每一个人过上最安稳的日子,帮他选择最适合做他伴侣的人。人是那么复杂的动物,种族不同、信仰不同、个性不同,每天都会发生无穷无尽的冲突与纷争。就像是硬币的两面,一面是动荡中的自由,一面是秩序中的和谐,二者只能取其一,不可共存。”

陈雨兰气急反笑:“所以,为了你们所说的伟大事业,人从生下来,就必须选择与他父母相同的职业?我生下来就注定是程序员,而你生下来就注定是美国总统,你让那些被社会遗弃的人怎么办?他们连做梦的权力都不配有吗?”

Albert 仍然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这个世界注定不公平。就拿我举例好了,比如我,和一个父母都是清洁工人的孩子,我们都想未来成为美国总统。首先,我本身就继承了父母优秀的基因,从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接受父母的指点,了解成为好总统的必备条件,networking,读好大学,当参议员,而那个清洁工人的孩子,则要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他们天生的基因可能就不适合当总统,有时候,为了经过一个重要节点,他们可能会需要出卖自己的灵魂,而我却可以轻松通过。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Albert 解释得有点累了,“你可能不信,我们的计划一经公布,各国元首几乎全票都通过,不止这些政客,还有亿万富翁、成功者,他们愿意倾情所有,为下一代的成功扫清一切障碍,甚至连子女的配偶,都希望由算法配对为门当户对的人。没有什么梯子会留给不属于这个阶层的人。陈雨兰,你知道其实你也是一个生在精英家庭的幸运儿吗?”Albert 正在用一种温柔的,甚至近乎于慈悲的眼神看着陈雨兰。

陈雨兰无法否认,自己也是游戏里的“受益人”。她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不断被教育成同龄人中的“精英”,就算她用最“差”的玩法,应该也不会从事清洁工或者外卖员的工作。Albert 的逻辑自洽,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但是陈雨兰嘴上仍不甘示弱:“你忘了一样东西,纯粹的热爱能释放巨大的能量,是可以超越阶级,超越一切的。而你们过早的谋划扼杀了多少计划外的浪漫啊。”

Albert 这时笑了,他刚刚还对女友高看一眼,立刻发现她骨子里还是如此中二。“是啊,那些和你一样执迷不悟、誓死对抗 POA 算法的 UCD 患者,按理说是要被自然选择淘汰的。热爱确实伟大,但是成功讲究的是概率。洛杉矶有多少演员、导演前仆后继,最后做出名堂的还不是那些家里有 network 的人。你算一算概率就知道了,有几个好莱坞明星的成功是凭借对演戏的满腔热爱?而没能实现抱负的失败者结局都是什么?他们可不只会因为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郁郁而终,更有可能会报复社会,甚至开枪袭击无辜的生命。”

见陈雨兰愣住,Albert 无奈地摇摇头:“我和父亲并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我们的目的只是让这个世界稳定和谐,提高社会的生产力,仅此而已。Ramzi 教授你知道吧,其实他和 Jamkar 都是无性恋者,是 MIP 的 POA 算法帮他们成功配了对。二位现在很幸福,在工作、生活中可以随时聊 AS、机器学习、精神网络,做研究,因为合作中激发出的灵感火花,Ramzi 夫妇马上就要拿图灵奖了。再比如 Vicky 和 Brian 都是学医的,他们的结合会为医学界创造更多的可能。所谓爱情,不过是让动物孕育成果的化学反应。”

虽然拉面仔和 Vicky 是陈雨兰的意料中事,她还是坚定地反驳道。“人类的心思千回百转,你怎么能保证代码可以不出意外?MIP 的液体芯片是你们通过 WESR-43 疫苗植入给人们的对吧?难道那场疫情是你们处心积虑的骗局?如果我现在就把你们的阴谋公之于众呢?”

Albert 神色未变地看着她。“你果然很聪明,芯片的确是通过疫苗进入大脑的。关于第一个问题,这正是我现在每天在做的事业,POA 算法的决策树需要由最顶尖的工程师和精神科学家来写,直至人们对算法的接受度为百分百,UCD 患者数量降低至零。虽然现在 POA 算法还不够完善,人们还难以接受大脑里存在一个可以被编程的芯片。但在未来,一定是人脑与芯片和平共处的时代,社会会衍生出“政治算法学”、“法律算法学”、“恋爱算法学”等等学科,帮助人们做最适合他们的决策,整个星球将会井然有序、一片和气。陈雨兰,其实你完全有能力成为一名了不起的计算机科学家,和我们一起造福人类文明,MIP 非常期待你加入。”Albert 虔诚地说。

见陈雨兰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Albert 话锋一转。“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会告诉大家的,一旦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可以被任意操控,社会动荡不可避免,你一定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况且,就算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也大可怪到那家制造液态芯片的中国公司。对了,他们 CEO 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上学。”

陈雨兰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应。她觉得伤感又无力,眼里浮上了一层泪光。

Albert 叹了口气,把她拥入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然而,出乎 Albert 的意料,陈雨兰决绝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消失在山景城漆黑的夜空中。


作者 rulan:25 岁,DORY 创始人,StoryDAO 发起人。连续创业者,故事爱好者 & 创作者。Ontology 区块链产品经理,前 Authing 创始产品经理,前字节跳动、前硅谷产品设计师。本科毕业于美国 UW-Madison 计算机科学专业,辅修艺术。Web3 中二女文青, INTJ, 一个倾慕赫奇帕奇的斯莱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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