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晔按照惯例边听音乐边沿着 Hopkins Avenue 的小道晨跑。耳边播放的曲目是 Empire State of Mind，虽然这首老歌唱的是纽约，但是孙晔却相信，在任何一个可以释放自己自由的灵魂的地方唱它都不违和。尤其是到了第二句最心爱的说唱 “I'm the new Sinatra, and since I made it here, I can make it anywhere”孙晔也不禁跟着哼唱了起来。
一缕缕霞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向大地，给所有的事物镀上一层金粉，格外璀璨耀眼，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从学习生活的角度来说，他越来越适应加州的天气、美国大学的课业了。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喜欢的人。他们拥抱的时候陈雨兰很投入，肯定不是对他毫无感觉的样子。因此孙晔在心里料定，他和陈雨兰在一起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多创造机会在一起。
孙晔不断回味着那次小组作业被表扬、和喜欢的姑娘拥抱在一起的场景，不禁产生一种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幻觉。然而，这个幻觉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段日子，孙晔发现总有几个美国男生在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打量自己，看他们的嘴形似乎在说自己是“Weirdo”，就连在上课的时候，孙晔为学业而忙碌的同时还要面临他们时不时的目光挑衅。难道是种族歧视？孙晔求证似地偷偷观察了他们对待其他亚裔的态度，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决定搞明白原因。
于是，在大数据算法课上，孙晔故意坐到其中一个名叫 Robert 的男生身边。等到自由讨论的时候，孙晔正要开口说自己的解题思路，却被对方不耐烦地打断。
“晔，知道吗？你在我们之中很有名。” Robert 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孙晔愣了一下，“Excuse me？”他完全想不起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印象中完全没有交集的男生。
Robert 并不避讳，“别说你不记得 AB 社团好吧，behavorial questions 你只得了 0 分，真是对你天赋的浪费。”这时后排的一个男生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两人摊了摊手，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孙晔这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几天前，他确实收到了一封古怪的邮件，上面简要介绍了 Algorithmic Behavior 社团，又洋洋洒洒写满各种委婉客气的套话。里面说，社长对自己的背景和成绩单很满意，并附有一份语气诚恳的邀请函：“Ye，我们非常激动的宣布 - 我们对你的背景有极大的兴趣，你只需要点击下面两个链接完成两份问卷，系统就会知道我们是不是志同道合者。”
到底什么组织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这封遮遮掩掩的邮件激起孙晔强烈的好奇心来。他随即点了第一个链接，页面跳转，页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 Technical Questions。
接着，问题接连不断地出现在屏幕上，孙晔发现这些问题的专业难度不亚于奥林匹克信息学竞赛的，相比之下，甚至题型更灵活了，给他思考的时间也更少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孙晔终于在规定时间内答完了所有题目。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刚想关闭邮箱，watchup 却提醒他工作并没有结束，孙晔只好点开第二个链接 Behavior Questions 继续答题。
这次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堆哲学问题，“你认为如何保证世界有序运转”，“你认为去中心化的运动为什么失败了”，“唯心论者和唯物论者当中，谁对世界的帮助最大？”等等等等。
孙晔记得当时是认真回答了这些问题的，为什么自己只得了 0 分呢，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其他人和自己的观点相差如此之大。
Albert 同样也被孙晔的 behavior questions 分数震惊到了。他很难接受这个 technical questions 得了满分的中国天才竟然和自己与父亲管理世界的思路完全相悖的事实。在 Albert 的印象里，中国人是保守、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按理也应该是最支持自己信奉的治国安邦之道的族裔了。
“有点可惜。” Albert 喃喃自语，在名单上删掉了孙晔的名字。“人各有志吧。”接着话锋一转：“不要挡我们的路就好。”
汽车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场，Albert 此时来到了纽约联合国总部，经过严密的审核后进入大会堂。Albert 远远看到了父亲，安德森好像熬了一夜，神情疲惫，衣服皱巴巴的，仍强撑精神与众人打招呼。主持会议的是副总统，经他简单的介绍，Albert 了解到此番大会是联合国首次举办的规模最大的秘密会议。参会的有各国元首、科技巨头公司的 CEO、部分警方人员，剩下的都是和他一样以研究员身份参会的专家学者，其中有几位还是很有名望的生物信息科学家，主要研究人脑接口的。
Soosle 公司现任 CEO 最先发言，他郑重地宣布 Mind Illuminate Project MIP 正式进入第二阶段。 Productivity Optimization Algorithm POA 计划将于七天后全球范围内启动。
接下来各国首脑代表自己国家分享了针对项目副作用的应对措施。比如 MIP 引发的自杀事件会被官方集体定性为抑郁症，警方医院都会出示同样的鉴定结论，每个国家似乎都做好了万全之策，不会出现任何纰漏。再往后是各类科研机构， Albert 也代表 Algorithmic Behavior Club 发表了组织最新的科研进展以及下一步算法优化计划。
会议从纽约时间下午五点开始，一共持续了四个多小时才结束，Albert 乘飞机回到斯坦福时已经是凌晨了，这一路上，身体虽然疲惫，却毫无困意。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烈酒，从床头柜的一个盒子里翻出一张旧照片来，那是张温馨美好的家庭合影。照片是 Albert 和雨兰两家六口，在 Soosle 收购 Cloud Now 的庆功派对上拍的。那时，他和雨兰都正值幼年，两个家庭都完整幸福，每个人看上去都有清澈的眼神和灿烂的笑容。
Albert 摩挲着那张旧照片，觉得心里搅成一团，无处排解。等到一周以后，MIP 的POA 计划正式启动，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将和父亲一样双手沾满鲜血？尤其还是对曾经最亲密的技术合伙人，这次是对他们的宝贝女儿，和自己一块长大的女朋友？
想到这里，Albert 叹了口气，像父亲说的那样，为了人类社会的安定与生产力的提高，就算是自己的灵魂千疮百孔也可以在所不惜。作为知情者，他只期望陈雨兰不要继续忤逆 POA 算法给她的指令了，Good luck, Yulan，她会比她父母运气好的。Albert 这样安慰自己。
三公里外，孙晔也在想同一个人。他在宿舍循环播放了一首李浩然常听的老歌，边放边跟着哼起来：
忘了是怎么开始
也许就是对你
有一种感觉
忽然间发现自己
已深深爱上你
真的很简单
孙晔心潮澎湃地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翻身爬起来，把窗子全打开。冰冷的空气一股脑儿涌进房间来，孙晔觉得自己的鼻头冷冷的。他回想起几周前交换礼物的那个晚上，夜色下的月光打在陈雨兰脸上，她的脸颊和鼻子都是柔和好看的粉红色，自己便是在那个时刻怦然心动了。
孙晔在大部分时间里是一个有计划性的人，他习惯每周五晚上把周末需要完成的事列个单子，这个单子列出来了，他心里也有了谱。但这个周末是不同的，周六是自己的生日，生日中午他又约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吃午餐。
明天这个时候，陈雨兰会是自己的女朋友吗？孙晔有点局促又充满期待地想。
生日当天孙晔起的很早，为了给中午的表白午餐多补充一些多巴胺，他换了一身运动衣出门跑步。虽然跑得心跳加速，气喘吁吁，但孙晔觉得此刻自己思绪澄明，心脏似乎更加安稳地待在它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孙晔回宿舍楼时，发现下面站着好几个人，有李浩然、Cecelia、曾天任、王俐娜还有方麦克，李浩然看到孙晔就做惊讶状：“某人不是说早上要去实验室写程序吗？”孙晔有点尴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曾天任先开了口：“孙晔，生日快乐啊，我们正集合准备去 downtown 逛 farmer's market，顺便给你选个蛋糕回来，你确定不来吗？”
孙晔有点后悔。如果昨天晚上能够预测到未来，他情愿答应一起去逛集市，反正和雨兰约好的餐厅就在集市一条街上。但是现在他跑得满身大汗，这样就走肯定不行，如果上楼洗澡换衣服，必然要耽误他们的行程。孙晔有点为难的开口：“我刚跑步回来...” “没关系，如果你想去，我们等你换衣服。还是寿星自己挑蛋糕才是最好的。”曾天任好像早就知道孙晔要说什么，立刻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话说到这份上，孙晔觉得再拒绝反而显得有点矫情，索性答应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洗了个澡，换上一件带领子的白色 T 恤衫，出门前还不忘看了一眼自己：白色 T 恤配牛仔长裤，微微张开的领口露出一点点锁骨来。孙晔对自己的打扮非常满意，充满自我陶醉地对自己吹了声口哨才跑下楼。
孙晔刚出门就在宿舍门前的长椅上撞见在等自己的 Cecelia 和王俐娜。两个女生的眼里都有惊艳二字。孙晔第一次觉得异性欣赏的眼光是如此受用，自己仿佛就像雄狮一样，不动声色的展示鬃毛，矜持的把自己最酷的样子摆出来。
原来以色事人的感觉也很不错呀，孙晔在心里总结道。看到孙晔下来，王俐娜笑了笑：“你真快。我刚才以为最起码要等半小时，特地去买了杯咖啡。”孙晔有点不好意思：“怕你们等得不耐烦，随便收拾了一下。”
去集市的路上，李浩然和 Cecelia 一直手牵手，时不时低头私语，甜蜜得让另外四个人有点心酸。于是孙晔、曾天任、王俐娜、方麦克边走边聊。其实曾天任是个挺真诚的人，他说自己对未来有点彷徨。和家里人一样，曾天任也打算学法律，他曾经满心都是正义公平法治。不过每当他和父母聊起这些，他们总是笑笑，接着便讲起自己多年前北大法律系毕业被现实当头一棒，只好顺从命运的无情摆布，最后阴错阳差成为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故事。
六个人走到目的地的时候，人群已经熙熙攘攘了。集市上的商贩们大多是帕罗阿多周围的居民，每个摊位的东西各不相同，有咖啡、蔬果、奶制品、手工等等等等，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几个人嘻嘻哈哈的买好了各自所需的物品，正准备去街对面南湾最受欢迎的甜品店 Studio Cake，方麦克忽然盯着某处的一男一女说：“那是 Albert... 和他的女朋友。”
孙晔顺着方麦克眼神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人群对面一个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白人男生，他一手拿着一袋苹果一手环着身边女生的腰。那女生转过身来，竟然是陈雨兰。
孙晔吃了一惊，刚想目光转向别处，不料陈雨兰已经看到他了。两人四目相对，陈雨兰先在远处很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随即指了指手上的 watchup，示意两人过一会儿午餐时间见。孙晔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过去和她的种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并不了解人家的感情世界，也没问过。
李浩然用目光探问孙晔，而孙晔没有回避，李浩然从他茫然而呆滞的表情中读到答案后，以一种悲悯的眼神回应他。孙晔在李浩然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人仿佛是一个努力却幼稚的小丑。
此时，在远处的 Albert 注意到了这几个中国人，便问陈雨兰她刚刚打招呼的男生是谁。雨兰很自然地回答："他叫 Ye Sun，Ye 是从中国来的，他是我在 cs101 课上的作业合伙人，他特别聪明。哦对，今天还是他生日呢，一会儿我会去给他庆祝。”
又是 Ye Sun，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Albert 的想法是好奇多于兴趣。他打量着女友闪烁的眼眸和关怀的神情 — 这一刻，他发现陈雨兰的脸上有一抹难得的流动着的光彩。这光彩落在 Albert 的眼里，不禁有些碍眼，但是他愿意选择视而不见，他知道自己的世界里远有比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更重要的东西。
陈雨兰很早就来到约定的餐厅门口了。那是一家很有名的意大利店，有着全湾区最美味的千层面和 Gelato。直到发现孙晔是一个人前来赴约，顿时略觉得有点怪，她原以为会有一群人来给孙晔开party。
二人俱是心事重重地入了座。起初气氛是有点尴尬，尴尬到两个人很快点完了菜，又吃掉了一整碗餐前小面包。好在这时机器人服务员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朝孙晔说了一句“Happy Birthday.”又给他们递过来一盘 White Chocolate S'mores。
“生日快乐。”陈雨兰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把一个小盒子递给孙晔。孙晔感激地看了机器人一眼，感谢它给他们解围。
“哦，谢谢。”孙晔说着，不经意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们在餐厅的吧台并排坐着，雨兰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孙晔拆开礼盒，里面是一个很精致的马克杯。杯盖是淡蓝色的，印有两个单词 “Northern California”，杯身满布精细图案 - 有冷杉树、黑熊、金门大桥、蜂鸟、大丽花、石斑鱼，还有许多孙晔叫不出名字的北加州标志物，每个图案的右下角都标有对应的单词，可见商家的用心。
“你知道吗，我妈离开中国来美国上学的时候吃了很多苦，甚至还想过放弃学业回家。当时她的朋友送了她这样一个杯子。特别神奇，我妈妈说她偶然间集齐看到杯子上面所有的标志物以后，就不再想着逃离反而乐在其中了。”
孙晔一时语塞，本想努力的组织语言，然而他发现今天自己毫无语言天赋，想不出该回复些什么。就算他立刻跑去动物园植物园，把马克杯上的标志物都看个遍，也不可能忘记半小时以前那刺眼的一幕吧。
机器人服务员此时又很合时宜地端上来两盘千层面。空气里立刻弥漫了奶酪和西红柿的香气，美食当前，孙晔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身边心仪的女孩早已名花有主，顿时感觉心里酸酸的，后背凉凉的，除了默默吃面，他昨晚想好要说的话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作者 rulan：25 岁，DORY 创始人，StoryDAO 发起人。连续创业者，故事爱好者 & 创作者。Ontology 区块链产品经理，前 Authing 创始产品经理，前字节跳动、前硅谷产品设计师。本科毕业于美国 UW-Madison 计算机科学专业，辅修艺术。Web3 中二女文青, INTJ, 一个倾慕赫奇帕奇的斯莱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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