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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Mar 26, 2022Read on Mirror.xyz

DAO的左与右(三),我们现在都是马克思主义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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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前,@David Phelps 发表了一篇《我们现在都是马克思主义者了(We're All Marxists Now)》, 如果你之前看过本系列前两篇文章,那我就不再赘述我的反对立场。但是,本文确实将一些陈旧的观点放在NFT\Defi\DAO的这样的新概念中,变得极具迷惑性。值得写写讨论。原文的链接如下:

https://twitter.com/divine_economy/status/1507400542728986626?s=20&t=3KS2Q4NDru6KQ0S1hcYE_A

David在其文中,主要引用了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三段话表达了这样的观点:马克思主义并不是一套解决方案或是口号,也不是造成20世纪国家社会主义灾难的原因,而是一个被视为辩证法的【框架】,用来解决“一些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

“But note, more broadly, that there is a tension at all—that is, that “Marxism” is not quite so reducible to pat solutions or huff-and-puff sloganeering, never mind the horrors of 20th-century state socialism. For when we understand Marxism not as a doctrine but dialectics, a series of tensions and paradoxes, we can understand one of its main points of value: that it’s a framework for questions that may not have any answer at all.”

之后,作者在Web3领域讨论了马克思提出的三个问题,分别对应了NFT\Defi\DAO:

  • 工人拥有生产资料吗?所有权被废除了吗?(aka NFTs);
  • 流动资本是病态还是良药?(aka Defi);
  • 投资能让我们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吗?还是迫使我们对我们想要的未来生活不断负债?

一、辩证法与“解决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个什么鬼?

在对这三个问题的细致讨论前,我想有必要讨论一下辩证法,和所谓“解决没有答案的问题”这句不知所谓的话。

——————————警告,以下说法会非常恶毒,不适者自行跳过——————————

如果我们抛开哲学思辨,请问,就朴素的认识上来看,“解决没有答案的问题”本身是不是一句矛盾的废话?你大可以写出无数这样的相互矛盾的句子:“举起无法举起的石头”、“爱一个无法爱上的人”、“听到了不可闻的声音”等等,从历史上说,这种带有诡异美感的修辞手法,其实来自古希腊的诡辩术。比如,芝诺著名的“运动的箭每一刻都是静止的。”

是的,辩证法是一种修辞手法,而不是哲学逻辑。它的吊诡之处就在于,“首先把事物一分为二,然后再把两面拼在一起,这样就面面俱到了,听起来句句都是真理。这就是黑格尔说的”正反合”。左派哲学明星齐泽克的书中,到处都是这样的“真理”:“真正民主只是不民主的一种称谓”、“被胁迫的自由选择”、“在你之中而非你”等等

是不是和“解决没有答案的问题”这种废话很像呢?

说回辩证法,它当然是由黑格尔在哲学领域发扬光大的,到马克思手中成为了政治行动的纲领,因而具有了毁灭性的力量。

黑格尔这个赏天下哲学家饭碗的大师,是玩弄诡辩术的巅峰,他用“我在思考宇宙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宇宙在思考它自己。”从而糊弄地跨越了个人自由意志到世界精神的鸿沟。

马克思,当然更进一步。他总是实现设下一组对立二元的概念:个人与集体、无产与有产、剥削与解放等等,然后不知为何“物质生产力”这一个上帝就可以将这两组对立概念,统一起来。

如果你问他老人家,这其中是有何等伟力,他要么让你不要问,只要信;要么就驳斥你是被资产阶级异化之傀儡,无法理解无产阶级的上层建筑。(至于资产阶级出身的他老人家如何能理解这种建筑,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组辩证法中了)

现在,我们知道David对马克思主义的定义是一组辩证法的修辞。那么不难认为他是想帮自己的偶像摆脱了理论实践上的不现实性、作为政治口号在今天的不受欢迎性,甚至还试图帮马克思摆脱他对20世纪国家社会主义造成无数惨烈灾难的责任。(aka 洗地)

但本文对原作者的道德攻击就到此为止。一篇严肃的驳论,当然要落脚到观点上,指出其逻辑上的错误和疏漏——

——————————————————警报解除——————————————————

二、对NFTs的讨论,工人拥有生产资料还是废除所有制。

原文中,David非常坦率地承认,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这个问题非常含糊,他们在《共产党宣言》中一会儿说“共产主义不是为了废除财产”,一会儿补充“共产党人的理论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废除私有财产。” David 也承认作为政治行动纲领,马克思必须回避“工人自己的财产是否要废除”这一问题而去团结更多的无产阶级。(这也是原文值得被严肃回应的理由。)

马克思,包括David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共产主义的“每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乌托邦中,似乎没人来处理公共物品——下水道修建、垃圾清理等等。

因此,回到Web3,David用一组“更深层次”的问题替代了原问,他说:“Web3的核心问题是:我们是希望对我们的劳动产品拥有所有权,还是希望它们开源供任何人使用?” 因为,前者意味着合理的利润(因为拥有所有权的平台会剥削创作者),后者意味着美好的社会利益。

Wait,这里出现了2.5个逻辑跳跃:

  • David的Web3的核心问题是马克思关于工人拥有所有权or废除所有制疑问的“更深层次”问题吗?
  • 对劳动的所有权\开源,能够直接等同于更合理的利润和更美好的社会吗?
  • 剩下的半个则是:拥有所有权的平台剥削了创作者吗?

让我们来逐一审视吧:

1、 David的Web3的核心问题是马克思关于工人拥有所有权or废除所有制疑问的“更深层次”问题吗?

这里的核心在于“废除所有制”和“开源”是一组同义词吗?显然不是,在数字世界中,开源与否是【创作者的个人选择】,而废除所有制,是一个强制政令或法律。即使在web3,人们也可以用隐私、链下手段等选择不公开自己的代码、社会关系等,没有人会将之诉诸法律;但后者,明显暗示了一个强制所有人开源的世界,这是一处隐晦、但非常危险的概念替换。

2、 即使我们忽略上述问题,那对劳动的所有权\开源,能够直接等同于更合理的利润和更美好的社会吗?

这是一个更明显的、与事实完全相反的替换。所谓平台,只是市场中为劳动者成果报价的一个主体,平台并未强制征收其成果。劳动者大可选择其他人的报价,但事实是,平台给出了市场上能给到劳动者最高的报价。

当然,David可以反驳说,如果平台开源,那么竞争性平台理论上可以给出更高的报价,但只要我们把逻辑稍微推进一点点,即此情况下减少的利润是否还能够激励这样的开源平台的出现,我们就遇到了一个无法提前预知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是,有企业家愿意为这样的开源平台投入资本。但矛盾就在这儿,企业家投入资本的动力,似乎是比现有平台更高的利润?

2.5 因此,我们来到了这里:拥有所有权的平台剥削了创作者吗?

关于这个问题,原文用Uber和Tik Tok的创作者经济进行了更详细的举例。其逻辑总结如下:自由工作的创作者因为缺少了工会的保护,从而在与平台的利益谈判中处于下风,因而,被平台所剥削和压榨了。

这里显示了David对资料和现实忽视,关于工会是否提升了劳动者福利,经济学界有非常的论文可以查阅,提出工会只是偏袒工会内部工人,而压榨非工会,特别是少数族裔工人、以及消费者和股东权益。比如Friedman, Milton. Price theory [New ed.], 3rd printing. New Brunswick, NJ: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07 [2015-04-25]. ISBN 978-0-202-30969-9.

即使我们抛开学界争论,有一个现实的案例值得研究:在加州要求Uber和Lyft按新劳动法为旗下司机缴纳更多社会保障福利时,Uber和Lyft选择了退出加州市场。David等人当然可以用这个理由继续抨击平台的无耻,但如果你是Uber的股东,这场从加州开启的巨大员工成本支出可能使你的头寸大幅下跌甚至爆仓,你还会支持这项法律吗? 不管你支持与否,现实是,在两家公司宣布停业后,加州并未有新的公司出来竞争,由于供给的减少,消费者的出行支出可见地增加了。

让我们继续,在错误地批判了平台,得出了Tik Tok之流无法解决所有权与开源之间的矛盾之后,David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NFT。

据说,NFT可以“让创作者拥有它所创作的艺术的全部价值的同时,作品本身并不是私有财产,而是开源供所有人使用的。 ”David 说:“NFT 废除所有权,以便为创造者(为工人)提供所有权(NFTs abolish ownership to enable it for creators—for workers.)。”

又一个辩证法,我们对此只能进行追问:“既然财产对所有人开放使用,创作者如何拥有其艺术的全部价值呢?” Daivd并未给出答案,似乎只需要给出NFT这一个单词就可以了。

如果我们认死理地对现状进行分析,比如PFP NFT,似乎创作者发行的PFP只是第一步,他们需要一个销售渠道、一个高效的营销传播方案、一个组织拥趸的工具、一帮维护社区的Mod等等,这些细分的工作分别被opensea、twitter、discord等工具承接,按照劳动者应该获得价值这一理论,创作者应该支付这些助手们报酬。

Wait,如果我们把这些助手集中起来,似乎就成了……一个平台? 那么,“获得全部所有价值”这个愿景,就需要修改成,“除去支付给平台报酬外的全部报酬。”

这,和David批判的创作者经济有什么区别吗?

三、对Defi的讨论,流动资本是病态还是良药?

关于Defi,David描绘了一种未来,一个在物理世界为固定资本提供抵押不足贷款和crypto原生贷款的未来(a future of undercollateralized loans and crypto generating loans for fixed capital in the physical world)。David认为,这个未来是可怕的,因为固定资本是资本主义邪恶的根源,“对产品的收费过高,对工人的支付过低,还继续为尚未存在的钱提供高额贷款,这将要求经济体生产越来越多的钱,以满足利率。(overcharging for work, underpaying workers, and continually servicing exorbitant loans for money that doesn’t yet exist but will require the economy to produce more and more money with more and more production in order to meet rates of interest. )”

与之对应的是流动资本或者说数字货币,并不具备以上缺点,因为它们不受地域限制,可以用于任何物品的任何用途。

所以,原文接下来讨论这种数字货币是否可以替代罪恶的固定资本成为“物质世界稀缺性的解决方案?”

Again,David又在此处提出了一个二元问题:

  • 有学者认为,数字货币不过是影子银行2.0,会放大影子银行 1.0 特征的杠杆率、刚性和挤兑趋势。
  • 反对的观点则是,Defi世界的底层是超额抵押的,基于货币乘数的挤兑原理不会在Defi发生。

以上观点谁对谁错,原文没有说明,而是引出了下一议题:虽然不能确定抵押不足的贷款(即银行贷款)和超额抵押贷款(Defi贷款)的优劣,但如果它们流向了罪恶的固定资本,那可就一定是个大坏事了。

在我们进入关于DAO的讨论之前,我们简单过一下这个部分涉及的两个命题:

1、 固定资本是资本主义罪恶的根源吗?

显然,David似乎并没有跟上即使是马克思主义者对经济学的研究,比如Robert Paul Wolff承认:“在自由市场、竞争市场、资本主义市场中——所有古典政治经济学家都同意——有一个单一的统一利润率,由资本家将资本从部门转移到部门追求最大的投资回报。” 也就是说,任何经济部门的均衡利润率都是一样的,这不仅是理论的推论,也符合统计观察的结果,因此,不存在一种邪恶的资本可以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

2、 银行贷款与defi贷款的优劣?

既然原文通篇主题,是强调个人主权(包括金融主权),那么二者的优劣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之后超额抵押借款才能保证存款人的金融权益,但David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却突然失去了他在NFT部分抨击平台时捍卫个人主权的勇气,令人奇怪。

四、对于DAO的讨论:投资能让我们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吗?还是迫使我们对我们想要的未来生活不断负债?

David根据马克思的理论,对债务和投资进行了区分,债务代表了(本金+利息),是虚幻的生息资产;而投资不然,它的价值由市场决定而波动,因此是“市场价格的积累”。

这样区分的目的是:**对于债务而言,关键在于它可以被视为“二次存在”,既是货币也是债务;而投资的股票则不会,因为它只存在一次。**前者是马克思反对的,而后者马克思并不关心。

然后David开始了自己的推理,他说:在现代社会,投资已经越来越像债务,因为估值减去实际投资资本的部分,就是额外创造的货币。(200万投资一个2000万估值的项目,市场就多了1800万),而这额外的货币就像债务一样,是对未来的索取。

而DAO,提供了一个任何人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募资的机会,因而这种货币放大属性可能会加剧。

但没关系,David说,DAO使真正的工人集体能够控制资金并消除劳动力和资本的障碍,甚至通过DAO-2-DAO,工人集体之间互相投资,他们既是工人,也是资本家。所以,在DAO里,文章成列的三大矛盾被缓和了。

关于“要不要所有权”、“要不要废除固定资本,走向一个只有流动资本的元宇宙”、“要投资的真实资本还是债务的虚幻资本”的问题,我们没有答案,因此,让我们在DAO里像马克思主义者一样,用辩证法思维两者都要吧!

这就是David的结论,老实说最后一部分的内容已经开始进入黑格尔与马克思式的晦涩表达之中了,上述是我理解的意思。但不管叙述的逻辑,我们至少在David的表达中发现了许多基本的错误,我相信这不是马克思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的独立思考——

1、 投资可以创造额外货币的错误:

David自己指出债务是因为“二次存在”而出现的虚幻资本,但在后面投资的类比中,这个二次存在的关键属性被替换成了对未来的索取。 所谓二次存在,是说,在银行体系下,存款人和借款人可以使用同一笔资本(有趣的是,描述这种原理的货币乘数效应是原文的引用之一)。显然,在投资中,资本与股权的一一对应的,(200万对应着10%的股票,剩下的1800万对应另外的90%股本),何来额外货币一说呢?

2、 对DAO的性质的认识错误:

“因为工人集体拥有DAO,而DAO-2-DAO使得这些集体互相投资,因此工人既是工人本身,也是资本家。” 我想,每个人都能直接发现这里的漏洞吧—— 先生,作为社畜的您,炒股吗? 在任何理论中,工人和资本家从来都是对功能的划分,而不是对一个人的归类。同一个人当然既可以是工人,又可以是资本家,这毫不新奇。

所以,Daivd关于DAO控制资金并消除劳动力和资本的障碍的认识是错误的,关于DAOer一起做马克思主义者的呼吁是基于漏洞百出的理由。

结语

So, “Are we all Marxists now?”

不,只要我掌握自己的私钥一天,我就不会成为它的奴仆。

D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