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lan Zheng

Posted on Mar 06, 2022Read on Mirror.xyz

Chip Mind|第一章 开学前夜的梦

“早上好!雨兰,现在是 2045 年 9 月 1 日星期五,8 点 17 分。天气晴转阴,20 到 26 度。祝你在斯坦福大学的第一天顺利!” Ricker Hall 的一间宿舍里忽然传来一阵字正腔圆的中文广播,紧接着是一段 局促的叮叮声,将 Palo Alto 原有的寂静完全打破了。陈雨兰赶紧关掉床前叮叮作响的始作俑者,不好意思地看向室友。

Stanford University

Vicky 却毫不在意,她很早就起床了,正在镜前全神贯注地梳头,把原本凌乱蓬松的金发扎成一个辫子。“你怎么把 Siri 设成中文模式,我还指望能听一下天气预报呢。是又开始学中国话了吗?”

“嗯是啊,最近在看一本蛮有意思的中文漫画...”一想到画画,陈雨兰忽然感觉大脑里的神经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麻麻的。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她便没在意,“里面有几个生词,让我想起该多练练中文啦。”

从前,陈雨兰可一点都不喜欢中文。她的父母陈宇和张澜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毕业后进入软件公司工作,抽中工作签证后又顺利拿到绿卡,在湾区生根发芽。和其他ABC家长们一样,在雨兰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喜欢在放学后把孩子接到中文学校。然而,小朋友们都不喜欢那里有点迂腐的中文老师和奇形怪状的汉字。不知不觉中,大家心照不宣地把所有和中国沾边的事物,贴上 uncool 的标签。

上小学的第一天,总有金色头发的老师叫不对陈雨兰的名字,“Yulannn?” 他们小心翼翼地发音,却怎么念都有点怪。陈雨兰只好在其他小朋友的哄笑声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名字。回到家,雨兰问父母为什么给她取一个奇怪的中国名字。 陈宇和张澜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你是中国人呀,当然要有中国名字。” “ 可是为什么 Michelle 叫 Michelle?” Michelle Liu是陈雨兰父母朋友的女儿,她的父母也是中国移民;她也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那你要问她的爸爸妈妈。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很美吗?雨的意思是 rain, 兰的意思是 orchid。 连在一起就是雨天的兰花。而且,Yu lan 还有和爸爸妈妈的 first name 一样的发音。我们一家三口一直都在一块儿,多好啊。”

家里的规则接着新添了一条 - 在陈雨兰睡觉前,爸爸妈妈轮流给她讲中文故事,而且定好每次只讲一章。从草船借箭到面壁计划... 就算工作忙,他们也绝不降低讲故事的质量,每天绘声绘色地把故事讲给女儿听,从不间断。终于,陈宇张澜的良苦用心获得了成效。陈雨兰不再抵触中文睡前故事,相反地,这逐渐成为了她每天最期待的环节。

说不出是爱上父母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光,还是自己真的爱上这些中文故事。有时讲到高潮处,雨兰甚至会央求父母告诉自己故事后面的情节,但他们还是坚持每次只讲一章,眯起眼睛留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或者“且听下回分解”便扬长而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雨兰竟然会主动去翻看那些她原来觉得封皮难看的中文小说,或是 Soosle 那些古怪的中文书名。

两年下来,陈雨兰已经读完家里书柜大半的中文书了,不论是口语、听力、还是阅读理解都有了显著提升。

中学的时候,陈雨兰一家回国旅游,那时有个亲戚的小孩在准备高考,他把《高中生必背诗词1000首》揣在怀里,走到哪背到哪,直到餐桌前还在小声背诵。只是当他背到‘落霞与孤鹜齐飞’,却怎么也想不到下半句了。“接下来好像是‘秋水共长天一色’ ”。陈雨兰小声说。

“对,就是这句!”发现接这句诗的人是陈雨兰后,亲戚家的孩子像发现了成精的猫一样, 大声喊道:“妈,雨兰表妹竟然会背《滕王阁序》!” 众人疑惑地朝那个刚下飞机的美国女孩望去。陈雨兰连忙摆手。“啊没有,其实我不知道《滕王阁序》,我妈妈给我讲《红楼梦》的时候,我好像听过这句话。”

啧啧啧,这么小的美国孩子竟然喜欢四大名著,并且还过耳不忘,满桌的人顿时对陈雨兰刮目相看,纷纷报以钦佩欣赏的目光,接下来更是连连夸赞陈宇张澜的国学教育,再也没有人像以前那样开雨兰是香蕉人的玩笑了。

听着众人络绎不绝的表扬,陈雨兰有点心虚。其实,她能背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的下半句是歪打正着。听《红楼》的时候,她只是单纯好奇这句诗里描写的意境,一时想象不出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画面,才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罢了。

陈雨兰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像亲戚说的那样痴迷这本书。不过,《红楼梦》的确让她印象深刻,除去语言的美感外,它似乎包含着很多负面的东西,给她带来许多难以明状的感伤。在大观园里,每个人物从一出场,再到最后的毁灭,都伏笔千里,有迹可循。似乎一切都是作者精心设计的。

陈雨兰特别不喜欢书里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国画大师孙温《红楼梦》绘图

“哦,又聊到漫画了,你是不是做梦都在画画呀?” Vicky 漫不经心地调侃道。

陈雨兰昨晚确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是一只不停翻跟斗的小猴子。她翻啊翻啊,却还只是在一个巨大的手掌里转来转去,累得头晕目眩却找不到出口。她注意到四周的建筑好像有些眼熟,直到看到牌匾上的‘怡红院’三个大字,陈雨兰喃喃道,“这是贾府吗。”话音刚落,那个巨大的手掌不断地向里收拢,像是要握紧拳头。就在陈雨兰觉得马上要被捏碎时,她从梦中惊醒,发现已经是满头大汗。

陈雨兰以前总觉得大学是个特别神圣的地方充满了未知。如今却没有了当初兴奋和期待的心情,取而代之的却是种置身《红楼梦》里命中注定的感觉 -- 遇到 Vicky 和 Albert,来斯坦福学计算机,成为软件工程师……似乎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Vicky 见陈雨兰又呆坐在床上,忍不住拍了拍她身上的毛毯,“Hey,今天可是第一天上大学,难道你不兴奋吗,赶紧起来!” 其实每当陈雨兰“发呆”或者“不务正业”的时候,Vicky 总会习惯性地为她操心,这其中的缘由还要追溯到她们十五岁的时候。

Vicky 永远忘不了自己见到陈雨兰的第一面。那天,她来父母工作的医院做研究。刚要踏进实验室,忽然听见走廊里传出急促的奔跑声,是护士和急救员们推着两个因车祸烧伤面目全非的患者跑了过来,她在这群推着病床的人中发现了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带着痛苦的表情和同事们一起推着车跑着,Vicky 也跟着跑了过去。

原来这是世界上第二例无人驾驶车撞人致死案。最令人唏嘘的是,车祸中丧生的夫妻生前就职于的公司就是生产此次事故无人车的公司 - 全球最大的科技公司 Soosle,而且二人还都是公司的高管。

关于事故发生的原因,主流媒体像《旧金山日报》《纽约时报》等都指出是由于光线色差引起的系统输入混淆色所导致的。警察也确实在最后一段代码里发现了写有“green”的input,所以大部分人都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因为有个叫Ben的网红程序员在自己的频道里公开质疑这是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是因为时任 Soosle tech lead 的 Yu Chen 发现了公司的秘密才被灭了口。言论一出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直到警方把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送进精神疗养院,舆论才平息下来。

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惨烈的医疗现场,每当 Vicky 读到关于这家人的新闻,总是不禁眼眶泛红,希望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而世上还真的有这样巧的事,学校新来的插班生就是自己在医院偶遇的女孩。

别看 Vicky 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样子,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容易交朋友的人。受医生父母的影响,Vicky 从小就特别喜欢钻研生化医学方面的知识,虽然常人难以理解,她就是爱把自己泡在学校做实验,暑假还主动报名去医院做研究。可能是出于惯性,Vicky 平时也会不自主地观察一切。很小的时候,她注意到周围许多人会为了达成某些目的,比如“名气”、“申请大学”、“吸引别人的注意”而刻意去培养某些“爱好”,给自己塑造一些讨人喜欢的人设。Vicky 有点反感这种做法,不过作为一个事事都要归纳实验结果的人,她会很理性的进行各类调查,而结论呢,是她发现这些人的成果往往会相对平庸,归其缘由,VIcky 觉得是因为他们不是真心热爱,在付出实践的环节中难以集中精神,少了点赤子之心。

一开始,Vicky 对于陈雨兰的接近是出于同情,但是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发现这个亚裔女孩对画画的爱就和自己对生化医学的爱一样,百分百纯粹,没有一点杂质。看到雨兰的课本上都充满着各种小动物的漫画,凑近了瞧,原来每一页都是有连贯的情节的,特别有趣。渐渐地,两个人彻底敞开心扉,建立了深刻的友谊。她们都对自己的爱好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她们是沉浸于心爱工作的真正的艺术家。而陈雨兰也是因为有了 Vicky,在父母过世后的生活里虽有阴霾,却仍算快乐。

陈雨兰还在想着,Vicky 已经背上书包,兴高采烈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