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晔对这个女孩的反应有点诧异，因为她的样子真的很像小学生背课文。可孙晔还是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和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陈雨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怪。她朝孙晔笑笑，这才感到没有那么尴尬。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孙晔觉得他有必要打破这个冷场的局面。“cs101的syllabus上说我们三周以后有一个Application project due。那个项目可以找第二个人合伙。你愿意和我一组吗？”

陈雨兰犹豫了片刻，半开玩笑道。“嗯那要看我对你的topic感不感兴趣。你有什么有意思的想法嘛？”

孙晔还没来得及回应。有人从后面一路小跑到陈雨兰身边，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

“Yulan，我太开心了！”Vicky 虽然冒冒失失地出现，但看到一旁的孙晔，还是没忘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Vicky。”

孙晔也笑着打了招呼：“你好，我是孙晔。”

Vicky指了指旁边的陈雨兰，“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可以把她先借走吗？”

孙晔虽然嘴上说不要紧，心里还是有点失落。他望着那个美丽又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他很快就安慰自己，都在念一所学校，在读同一个专业，甚至又在同一堂课，一定很快就和她见面的。区别只在于是今天，还是明天，或是后天。

“孙晔。”

孙晔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完全没听到有人叫自己。

李浩然用手在孙晔面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大老远就冲你招手，你也没看见。”

李浩然看到孙晔手里包装精巧的礼品袋，“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说，你的gift partner是不是个姑娘？”

孙晔如实点了点头。

李浩然也不多问，只是抱怨道。“真羡慕你，我的partner是一个印度哥们。他给了我一尊张牙舞爪的佛像。”说完就把袋子里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递给孙晔。

孙晔看看怀里神态明慧，栩栩如生的象鼻神雕像，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李浩然对孙晔的反应很不满意，“不对，一点也不羡慕你。我和赛茜有三节课都是课友，我们明天会一起去图书馆。”

孙晔好似没有听到这些话，全神贯注地望着手里的佛像，颇为专业的说道：“这可是迦尼萨，是印度教里的智慧之神，象征着人与象的智慧相结合。我和我爸去印度玩的时候还专门排了一个点儿的队才求了两个回家呢。你还不赶紧把它收好，每天多拜拜。别辜负了人印度兄弟的良苦用心。”

李浩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立刻对眼前原本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象鼻怪肃然起敬，把它原封不动的装好。

气氛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孙晔倒又恢复了以往嘻皮笑脸的样子：“你刚才说的赛茜是谁啊。”

“就是Cecilia呀。午饭的时候你也见过。特别巧，我在商院的两节课里都有她。”

孙晔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好学商科了？”

这个问题李浩然问过自己无数遍，每当他质问自己，脑海里似乎有无数的电流汹涌袭来。而此刻面对孙晔的询问，他倒是可以平静的回答，“嗯是啊，总感觉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学这个才是我要走的路。况且我妈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虽然早就听说人们会为了追求某些东西而放弃自己最喜欢做的事，但是发生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孙晔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也许对于李浩然来说，理智的放弃就是长大呢，孙晔在回宿舍的路上这样安慰自己。此刻，他的影子被校园里的路灯拉得长长的，在空荡荡的小路上，看起来有点孤单。

Vicky拉着雨兰一路小跑到体育场的角落里，两人席地坐在草坪上。“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雨兰看Vicky红光满面的样子，隐约猜到了几分。“难道是Brian？他从墨西哥回来了？”

Vicky不停地点头。“啊你怎么猜到的！刚才找人的时候偶然碰到，我才知道他的志愿者项目终于结束了。”

众所周知，Brain Berniee是Vicky的邻居，也是她的偶像。

以前，Vicky对这个邻居家的大哥哥没有太多好感。Brian高中得的奖就塞满了整整一个书柜，大学又提前毕业，还顺利进入医学院。Brian的父母原来都是医生，因为工作太忙的原因，Brian 的妈妈放弃事业成了全职主妇，一门心思扑在孩子们的学业上，再加上她本人高调的性格，儿子的光辉事迹自然就在湾区医术圈的长辈们口中传扬开来，同时Brian也逐渐成为Vicky这群同辈孩子们心中的阴影。

Vicky的最初印象里，Brian给就是一个用力过猛的书呆子，对他转变态度，还是两年前WESR-43肆虐的时候。那年Vicky在医院看到Brian自愿照顾重症患者时奋不顾身的样子，才真正对他另眼相看，去掉以往的偏见，甚至到后来的每一次见面，都让Vicky比上一次更喜欢他。只是自从Brain gap year去墨西哥参加医疗志愿项目，社交媒体上没什么动态，父母那里也没什么消息，提他的次数就少了。但Vicky清楚，只要一想到Brian，她心里就会偷偷欢喜。

Vicky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过去半小时内和Brain间发生的偶遇。在为她开心的同时，雨兰却稍有点心不在焉。她想起孙晔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画画，连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看得出来。既然我这么喜欢画画，为什么要学计算机呢？我应该去学艺术啊。

就这样疑惑地想着陈，雨兰又一次骤然头痛，甚至还有一点眩晕，好在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就没有打断旁边Vicky激情四射的叙述。

忽然，陈雨兰感到脸上凉凉的，好像有水滴在上面。

“你怎么哭了？”Vicky惊讶地看向陈雨兰。

陈雨兰这才回过神来。“难道我在流眼泪吗？”这一次轮到她吃惊地看向Vicky。

Vicky担心地点点头。“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流泪....在想什么？从医学角度，人确实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流眼泪，但往往是潜意识有什么让自己伤心的事。”

陈雨兰被自己的眼泪吓住了。她一直对疼痛并不陌生，八岁骑自行车摔到满嘴是血，门牙连根磕掉了，后来高中又经历了父母去世，仅仅今天又几次三番的头疼。陈雨兰早已习惯于各种各样的痛，但让她最难受的还数现在这次，裙子的领口都被泪水湿透了，而自己却对流泪毫不知情，雨兰心里满是茫然与恐惧。

Vicky这边则是细细询问起陈雨兰头痛的症状、发作频率，打开电脑做起笔记来。为了尽快查到发病原因，还特意左查右问，远程联系在做脑科医学研究的姑妈，谈到夜深。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原本热闹的草坪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剩她们二人，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回到宿舍不久，Vicky和姑妈的通话也结束了。“我姑妈觉得你的情况比较严重。还是最好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

陈雨兰倒是很淡定的给Vicky看了一眼手表，“嗯，你看，我已经和医生约了下周三。”

Vicky还是觉得陈雨兰看上去郁郁寡欢的，不禁皱了皱眉，“如果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我说啊。”

“我没事儿。你看，这个灯罩可不可爱？”陈雨兰从礼品袋里拿出孙晔送的灯罩。

其实，刚才给Vicky汇报头痛症状的时候，陈雨兰本来也想把那些压抑已久的烦心事讲给她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刚到嘴边，眼泪忽然又挤满了眼眶，她咬紧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同时这场挣扎让她耗尽了力气，满腹心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被她咽回了肚子里面。

Vicky摸了摸熊猫灯罩，眉头渐次舒展开来。“真的好可爱啊。哦差点忘了，我也有。”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件别致的套娃，外观是个乐呵呵披花头巾的小姑娘，画得十分精细。

“我的gift partner是从俄罗斯来的，Eva说这一套有七个。”Vicky把大娃娃中部旋开，里面套着另一个小娃娃。把小娃娃再旋开，里边更小的还套着一个。她们拆开来一溜摆开，从大到小一排一模一样的金发小姑娘，一样的花头巾，一样的乐呵呵。

也许是因为熊猫和俄罗斯小姑娘的笑容都格外招人喜欢，也许是因为明天是周末，没什么作业的烦恼，陈雨兰和Vicky一致决定当晚就用这两样礼物重新布置房间。她们稍稍折腾了一会儿，整个宿舍立刻看起来喜庆了许多。各种图案装饰虽然混放，却没什么冲突感，两人心满意足的憧憬了一番接下来可能在这里经历的好时光，聊到凌晨才一起在晨曦中睡去。

果然，除了又有一次短暂的头疼，陈雨兰的周末可以说是十分充实圆满了。她早早就来到艺术楼，参加了期待已久的漫画社新成员见面会，不仅认识了许多漫画社的新成员，还一起看了皮克斯最新的动画《眼镜总动员》。社团里有一对双胞胎特别有趣，弟弟热情似火，特别喜欢开玩笑，哥哥则更加沉稳，不过说起冷笑话也会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兄弟俩本质都是幽默的活跃分子。有人在雨兰耳边悄悄说，他觉得他们很像哈利波特里的George和Fred，雨兰点点头，确实很像。

星期一计算机小组课的时候，陈雨兰想到那对双胞胎，还忍不住对着眼前的白板微笑，如果他们俩在中国，天生的捧哏逗哏，在德云社讲相声一定可以赢得满堂喝彩。

“笑什么呢？”忽然身边有人问。陈雨兰转头，发现是孙晔。 “哦是你，你也是这个section的小组课？”陈雨兰问道。

孙晔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是啊。那我就坐到你旁边来？”

其实从上周五见过之后孙晔开始在校园里无意识地找那个身影，可是直到周末结束，他也没有见过她。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她在一个小组课里。自己仿佛沧海寻一粟般在校园里中搜索高高瘦瘦的黑发女孩，没想到和她是一个小组课的同学。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Sure. ”陈雨兰还很贴心地帮他把椅子拉出来。

“Thanks”，孙晔坐下，刚想开口问陈雨兰叫什么名字时，助教就开口讲话了。这节课上，孙晔有点心不在焉，他担心自己太投入听讲，会再一次忘记问身边女生的名字。还好在下课前，助教提醒了一下大家要积极准备project。孙晔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想不想聊一下那个project？”孙晔很自然地问。

“嗯好啊。”陈雨兰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了。“我往Flomo食堂那边走。你顺路吗？”

孙晔点点头，但是他其实没去过Flomo，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反正你知道就好，我跟着你就行了。孙晔暗暗在心里想。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孙晔貌似不经意地问。

“我叫陈雨兰。雨天的雨，兰花的兰。英文名是Yulan Chen。”

“真好听。而且对于美国人来说，是不是还挺容易念的。”

“嗯，他们觉得念起来很像Mulan。”

“还很像Hulan Liu。你爸妈是不是想把你培养成烈女呀。”一路上孙晔都在挺努力的调动自己身上的幽默细胞。

“我还没问过我爸妈这个问题。他们在三年前去世了。”话刚说出口，陈雨兰就后悔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和才见过三次的陌生同学说这些。

孙晔顿时感觉四周乌云密布，与自己想要营造的幽默氛围格格不入。在此之前，他对陈雨兰的直观印象还停留在自己认识的ABC上。孙晔有几个远方亲戚家的孩子也在硅谷出生，他们大多过着家、学校、特长班三点一线的生活，是在被家人全力支持和关爱中长大的小孩。他原以为雨兰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孙晔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心疼地看向陈雨兰，“So sorry to hear that.”

这是孙晔第二次认真注视陈雨兰。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此刻微微抖动的睫毛和鬓边的垂发。孙晔没想到看上去如此温柔的女孩经历过自己难以想象的苦难，不由得对她产生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异的柔情和爱怜。

“That’s okay. Not your fault.”

短暂的静默后，陈雨兰抬头看向孙晔：“你的Ye字是哪个Ye呢？”她想把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hmm是..一个日加一个华。”孙晔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自我介绍的时候也会紧张。

“哦，我知道了，是范晔的‘晔’字。”

孙晔本以为雨兰要说的是写《后汉书》的宋朝人范晔，因为课本里有他的古诗词，全中国的小学生都知道这个人。不想陈雨兰却接着说道，“我看过他翻译的《百年孤独》。”

孙晔有点惊讶，更准确的说是惊喜。“哇，你也关注小说翻译家的名字，我也是。”

平时，少有人会关心某本书的翻译，孙晔以前也是如此。但是自从他为了提高英语能力，逼着自己读《三体》的英文版才发现，原来好的翻译可以给书籍注入新能量甚至新灵魂。在看《百年孤独》的时候，他也留意过译者的名字，当时发现和一个古人重名的时候，还自娱自乐的觉得很有意思。此刻想到雨兰和自己一样，孙晔有点小激动。

忽然又想到陈雨兰是个ABC，孙晔衷心地向陈雨兰投出钦佩的目光，“你看的竟然是中文版。你的中文一定很棒。”

孙晔的亲戚们每一次回国，都会和他住在一起，所以他也可以算是看着那些ABC们长大的。刻板印象里，ABC，尤其是女生，好像都在尽力融入主流文化，很少有把中文说得如此流利的，更不要提用中文看小说了。陈雨兰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想到这里，孙晔不禁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从孙晔的眼神里读出答案的陈雨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冲孙晔腼腆的笑了笑：“谢谢，小时候我爸妈很喜欢给我讲中文故事，家里也有很多中文小说。”

起风了，陈雨兰把几根散发撩到耳朵后面。孙晔发现自己心跳得比平时快，脸也有点热。

陈雨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对了，你有什么好的project idea吗？”

孙晔也跟着回过神来。“哦对，我想设计一套劝坏人不再犯罪的算法。”

“咦，有创意，我愿意加入。”陈雨兰很爽快地答应了，接着不忘调侃道，“像《西游记》里的唐僧那样吗？”

孙晔笑着点点头，“哈哈，对。我们可以叫它佛工智能，英文名可以叫Tangseng.ai，或者rulai.ai。”

终于，看到陈雨兰也被自己逗笑了，孙晔便心满意足，摇头摆尾地聊起了算法设计的思路和可能用到的组件。

就这样，两人走着走着到了目的地。这时，陈雨兰约好一起吃午饭的漫画社社友发来消息说临时有事，不能来了。陈雨兰就问孙晔要不要一起吃，孙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满口答应了下来。

陈雨兰像往常一样点了一份Burrito，孙晔也跟着点了一份。两人对坐，孙晔努力地寻找愉快的话题，每一次都很成功，两个人好像心有灵犀，总是知道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比如，孙晔看到桌子上树叶口味的汽水广告说，自己前几天因为好奇尝过，结果其甜无比，像在嘴里同时含十块糖。一个人...陈雨兰这时候就会接，“一个人一天应该摄入少于四十克糖...” 两个人就会很默契地聊起饮食结构，又无意间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同样也是个营养学专家。

于是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一边啃卷饼，一边聊起了各式各样的话题。曾经有人评价孙晔的思维太跳脱，天马行空的聊天方式总让人跟不上节奏，当时孙晔一点没往心里去，但是这次倒是担心起自己是否真的如那人所说。作为一个科学家，他需要耐心求证，于是特地留意了陈雨兰的表情。一顿饭下来，孙晔用自己捕捉到的信息得出结论 - 陈雨兰完全跟得上这种有逻辑的跳脱型思考路线，而且她好像很享受和自己聊天！孙晔不禁暗自得意，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说到距离孙晔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五分钟才分开。因为担心迟到，孙晔出门便一路小跑，但是跑了一段还是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冲着陈雨兰的方向看去。还好，她没走远，孙晔贪婪地看着，把那个高高瘦瘦的美丽背影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作者 rulan：25 岁，DORY 创始人，StoryDAO 发起人。连续创业者，故事爱好者 & 创作者。Ontology 区块链产品经理，前 Authing 创始产品经理，前字节跳动、前硅谷产品设计师。本科毕业于美国 UW-Madison 计算机科学专业，辅修艺术。Web3 中二女文青, INTJ, 一个倾慕赫奇帕奇的斯莱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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