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lan Zheng

Posted on Apr 03, 2022Read on Mirror.xyz

Chip Mind | 第六章 Unconscious Depression

陈雨兰忙了一天,回到宿舍本想先打个盹,但是感觉像是脑袋里许许多多神经细胞忽然苏醒过来似的,催着她把助教布置的量子计算作业写完,便理所当然地提笔写起 worksheet。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经很暗了,陈雨兰起身开灯。熊猫图案的灯罩中透出一股温暖的淡黄色,让她不由得想起孙晔。虽然才刚认识,他倒像是自己一位只是疏于联系的老朋友。

陈雨兰回到桌前,对最后一道证明题有了些思路,正要写推导,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孙晔戴着唐僧帽的形象,不禁微微地笑起来。当她刚想提笔把这个形象在草纸上画出来,这时脑袋好像又传来一个声音,“我要把计算机作业写完。”大脑里好像有两个声音在争吵,这让她感到很心烦。

陈雨兰尽力把这些声音抛出脑后,坚持用笔尖轻轻地勾出轮廓。还没画到一半,她突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不仅有那熟悉的刺痛感,还伴随着眩暈和耳鸣,就像被拉进深渊的困兽一样无法动弹。紧接着,眼里涌出几滴水啪啪打在纸上。

毫无疑问,症状又一次出现了,似乎是又加重了许多。没有人在身边,陈雨兰有些茫然无措。恍惚间瞥见那只做鬼脸的熊猫灯罩,好像在故意逗自己开心。她擦去眼泪,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可能是最近开学不适应,没什么大不了的,周三去找医生看过就是了。

情绪恢复平静的雨兰很快写好了最后一道题,甚至还鬼使神差地把两节下周才 due 的计算机作业也写完了。不知为何,这样的自觉总让她有些莫名地心里发毛。

终于到了星期三的上午,雨兰按照约定见了医生 Yuki。她是一个日本人和白人混血,长得非常好看,却不给人任何亲近感。

Yuki 开门见山,“先把症状具体说说吧。”

陈雨兰强装镇静地说道。“就是有时候觉得头疼,尤其是最近,会无缘无故地掉眼泪,还有耳鸣...”

“有没有什么外伤?失眠或者作息时间紊乱?”

“近几年都没有过外伤,作息时间一直都还不错。”

“那你是哪种头疼呢?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疼是被电击中一样的那种刺痛感。”陈雨兰不忘补充,“感觉像是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话音刚落,Yuki 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陈雨兰,“有可能是肿瘤。也有可能是抑郁症。先去验血和拍了 X 光再说。”

陈雨兰顿时觉得十分紧张,浑身发冷,还是在一上午之内接受了放射线科,病理科,神经外科等方面的所有检查。

Yuki 很快拿着检查结果出来,把雨兰重新带回了诊室。“检测结果显示没有什么异常。”陈雨兰刚要松口气的时候,Yuki 话锋一转,“你是得了重度不自知抑郁症 Unconcisous Depression,简称 UCD。”

陈雨兰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她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虽然确实有时会思考人生,质疑自己,但我一直都有很发自内心的快乐,从来都没有颓废过。怎么能是抑郁呢,她满腹狐疑地向 Yuki 望去。

和陈雨兰质疑的眼神交汇,Yuki 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酒窝:“很遗憾。有很多人也同样没有这个意识到自己患有抑郁。”接着又很真诚地说,“我的专项是脑外科手术,对 UCD 没有那么深的研究。如果你不认同我的诊断,我建议你去咨询一下专业的抑郁症心理医生。”

陈雨兰谢过 Yuki 医生,从诊室出来,她不自觉地安慰自己,流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根本不可能是重度抑郁症嘛,雨兰边走边这样想,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医院大门,忽然发现 Vicky 和 Brian 在外面向自己招手。

“你们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呗,医生怎么说?”

望见 Vicky 正专注地盯着自己,陈雨兰只好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Vicky 听了陈雨兰的话有点儿吃惊。接着她撇了撇嘴,表示不相信,“其实今天我和 Brian 聊过你的症状,他说他朋友的情况和你一模一样!而且他们还发现了...哎,你快和 Yulan 好好说说。”Vicky 看 Brain 不紧不慢的样子有点急了,拍了拍他的肩。

Brian 当然不敢怠慢,赶紧点开手表,指着聊天记录说道,“你们看,我朋友 Amy 说她也会无意识地流泪、头疼,而且她还找到了一群人都有这种症状。这个小组的人大多被诊为 UCD,但体检数据显示他们的大脑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一直是正常人水平。”

见陈雨兰怔怔地盯着对话框,Vicky 说道,“Brian,你也把雨兰加到他们的群里吧?”

“嗯当然,看雨兰愿不愿意了。”看到陈雨兰点了点头,Brian 接着说,“我们医学院有一个小组在做这个研究,等我改完神经元记忆片段的论文,就会加入他们。看看以后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太谢谢你们了。”陈雨兰由衷地感谢他们,提议要请两人吃饭。

Vicky 摇摇头,“今天大概不行,一会儿 Brian 还要去排练芭蕾舞。下次吧。”于是大家稍稍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陈雨兰来到 Meyer 图书馆。斯坦福十年前把所有书籍都扫描上传到了网上,学生们随便在网上就可以轻轻松松联入数据库,所以图书馆里真正来看书查资料的人不多。倒是成了自习、小组讨论的好去处。

陈雨兰刚找了个地方坐下,系统就“叮”地一声提示她入组申请通过了。仔细读过一遍近期的聊天记录后,陈雨兰发现 Brian 说得不错,在这个八百多人的“不自知抑郁症患者 UCD”群里,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和自己有一致的症状。只是严重程度不尽相同,从最轻微的头痛,不知不觉的流泪,到最为严重的无意识自杀都有。

这种症状的规律似乎是无迹可循的,因为无论是从性别、种族、职业等等任何角度,小组里每个人的经历都十分不同。他们当中有开饭店的住院医生,有专门拍摄同性恋题材的好莱坞导演,还有参加奥运会的法学院学生,为了真爱私奔的王室贵族等等等等...

近几天群里热议的是一则占据各大板块的头条新闻:出身韩国财阀的女画家 Soo-Min Kim,在婚礼现场跳楼,婚礼变成葬礼的悲惨故事。有现场录像显示,Kim 小姐前一分钟还和新郎互换婚戒,后一分钟便从二十多层一跃而下,而且现场的嘉宾也证实,Kim 的大脑机能和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全程看上去没有一丝绝望的气息。一时间,这位集财富、美貌于一身的小公主的离奇身亡,引来了无数叹息和猜疑。有人说是因为抵触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也有人说是因为得了 UCD 晚期所致。因为曾有当事人在公司产品发布会上,发现 Kim 小姐一面微笑地讲解产品、一面不断流泪。那场风波还是在节目组绞尽脑汁下,临时插播的抽奖活动中平息的...

陈雨兰翻看着有关 Kim 的新闻和艺术作品。看到她六岁时和父母参加慈善晚宴,十五岁时打网球比赛,二十几岁在毕业典礼上挥手的样子。在为 Kim 小姐惋惜的同时,雨兰隐隐觉得,自己可以从某种层面体会她的心情。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总有声音告诉自己该舍弃一些自己热爱的,做一些自己该做的呢?想到这里,雨兰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间大脑出现亿万根神经被针刺般的疼痛。不知不觉中,眼角已经开始湿润,紧接着的便是滚滚而落的泪水。一时间,她也分不清流泪是自知的情况下还是不自知的情况下流出来的了。

接下来的几周里,陈雨兰都在默默关注群里的动态。然而种种迹象表明,由于得病人数较少,医学研究员实在找不到很好的解释或处理方法,群里的人暂且只能互相安慰,维持表面上的乐观体面,在心里大家则还是把它归结于绝症。想到这里,雨兰不禁还是为自己捏了把汗。

孙晔对此毫不知情。他只是觉得陈雨兰的笑容明显少了,做项目的时候也有点沉默寡言,像是有什么心事。然而他们还不是社交媒体好友,自己对她仍然知之甚少。孙晔只好旁敲侧击地问她最近有没有参加什么考试,不过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问这么扫兴的问题呢?陈雨兰倒是完全不介意,她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自己运气好,这学期选所有的课程都只有期中期末两场考试。孙晔又想,会不会是因为她想去世的爸爸妈妈了? 看着陈雨兰憔悴的神情和忽闪的睫毛,孙晔停止了胡思乱想,此刻,他只默默希望她赶紧开心起来。

那一天很快来了,他们搞定 tangseng.ai 一个复杂度极高的 use case 后,图书馆来了一群小动物,这是斯坦福的传统,每每临近考试周,学校就会提供 emotional support animals 帮学生缓解压力。两人和小猫小狗玩了一会儿,陈雨兰忽然问孙晔家里有没有养宠物,孙晔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孙晔家养里的是一只柯基,是孙天明给他十四岁的生日礼物。刚来家里的第一天,小家伙就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像大闹天宫似的。于是孙晔就给它起名叫“孙悟空”。最早的时候,孙悟空很好动,总想出门遛弯,一旦没人搭理自己就会在家乱跑乱咬翻跟斗。家里面数孙晔对它最有耐心,每天写完作业都会带着它下楼溜达、逛公园。孙悟空十分听孙晔的话,想出门也只会静静守在孙晔的写字台旁边,乖乖等着主人忙完。渐渐的,孙悟空和孙晔家之间也形成了一种默契,再也不任性捣乱了。

有次孙晔和李浩然去小区活动中心,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悟空忽然来了兴致,翻起跟斗来。不过没注意旁边就是游泳池,地上很滑,孙悟空落地的一瞬间就打了滑,它反应很快也很机灵,非常卖力的用爪子抓地阻止悲剧的发生。然而,在它就快要站稳的同时,旁边冒出来一只猫稍稍碰了它一下。孙悟空所有的努力顿时化为乌有,啪的一声掉到池子里,湿成了落汤狗。还很巧的是,李浩然当时正好开了相机,把孙悟空的翻车视频拍了下来。

李浩然当时喜欢的女同学家里也养了只小狗,他觉得没准宠物也可以打开他们之间的话题,于是把这段视频上传到自己的社交账户上,还把 tag 标记成了“孙晔家的孙悟空”,一时间好多人都知道了孙悟空的狗生污点。孙晔虽然不记得李浩然和那个女生接下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不过这次倒是想起来,把这段视频给雨兰看了。果不其然,陈雨兰也被逗得哈哈大笑。两人当场就加了社交平台的好友。谢了兄弟,孙晔心里对李浩然说。

陈雨兰的社交网站中规中矩,除了许多节日祝福和与朋友出游的照片,剩下的就都是一些手绘还有与漫画伙伴活动的视频了。相比而言,孙晔的社交平台就热闹许多,里面有其他同学偷拍孙晔出洋相的照片,孙晔自己做的搞笑视频,还有一些真心话点名、大冒险挑战啊什么的。朋友们的评论孙晔每条都回,他的回复总是最好玩的。陈雨兰边看边笑,直到翻到最后一条动态才停下来。

短短的几天里,陈雨兰和孙晔之间熟络了不少。两人常常在课上坐到一起,也会在课后很自然的吃饭、聊天。当然,维系两人关系的主要还是 cs 课上的作业 tangseng.ai。 有时候遇到 Vicky 或是李浩然,他们会名正言顺的介绍对方是自己的 project partner。

李浩然当然没有那么好骗,他见陈雨兰的第一面就知道孙晔肯定沦陷了。虽然陈雨兰没有传统美女的桃花眼,更非仙女般完美无瑕,她的双眼眼距很宽,下巴的线条对于女生而言实在又过于突出;但是这些“瑕疵”和她那精巧的鼻子、漂亮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配在一起时,就莫名地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魅力。就算不考虑表面因素,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孙晔看他这个 project partner 的眼神,绝对不一般。

周末,孙晔第一次破天荒地约李浩然逛商店,说是要选一件在 tangseng.ai presentation 上穿的衬衫。男人一旦开始和恋爱沾边,果然就会磨磨唧唧起来呢,李浩然心里暗暗感叹,还是不动声色地跟着孙晔选了半小时的衣服,等着他主动坦白。

孙晔这边在充满自我陶醉的试穿衬衫,看到镜子里意气风发的自己,男人果然还是穿正装的时候最英俊,如果正装也能像牛仔裤T恤衫那么舒服就好了,孙晔心里正想着,偶然间在镜子里瞥到了一旁的李浩然,他正用一只手支着脑袋,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看着他。

“呵呵呵…”孙晔掩饰的干笑几声,好像有点被看穿而破功的感觉,只好和李浩然一五一十地跟他交代一切,接着两人便兴致勃勃地讨论表白机率,恋爱心得等等等等。

难得见他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希望他顺利吧。李浩然在心里默默为老友祈祷。

陈雨兰这边也很反常,忙 project 这些天没再出现过抑郁的症状,她也暂时忘记了种种烦恼。不仅如此,见到室友还总是面色红润,精力充沛的样子,Vicky 不禁好奇,她本以为雨兰是和Albert 约会回来的,结果是刚刚在图书馆写作业。见陈雨兰没有要多聊的意思,她也体贴地并不多问。

距离项目截止日期还有七八天的时候,tangseng.ai 的算法就已经完全符合项目的所有要求了。但是作为两个完美主义者,孙晔和陈雨兰还会时不时地细化 tangseng 做决策的过程 - 为什么要做这种决策,而不是那种。通过画许许多多树杈的决策树,他们把机器训练到,可以模拟多种决定的前因后果的境界,也同时修正了更多的逻辑判断。

这个项目就像两个人的孩子,做家长的总是希望可以把它变得更好一点、更完善一点。终于,做了无数次优化,在两人都觉得代码的质量达到了最理想的状态后,郑重地按了“提交”按钮。

Coding project due 之后的一周就是 cs101 期中考试。考试前一节课上,气氛剑拔弩张起来,大家早早地坐到位置上等待 Ramzi 教授给大家讲述考前须知。Ramzi 教授这次却姗姗来迟,放下背包乐呵呵地说:“你们的小组作业我都看了,有一个小组的项目完成的极好,真是 blew my mind,于是我临时决定让这个小组的成员出第四道大题。”大家先哗然了一下,台下议论纷纷:“哇这真是值得骄傲的大事,学院里能作为学生出考题的上一个人还是 Aaron Swartz 。”“不知道是哪一组这么厉害。”

孙晔和陈雨兰不约而同且充满期待地看了一眼对方,眼里写满“会不会是我们呢”。

当 Ramzi 说出 Ye Sun 和 Yulan Chen 的名字时,在众人羡慕的目光和敬佩的掌声中,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很久没有分开。


作者 rulan:25 岁,DORY 创始人,StoryDAO 发起人。连续创业者,故事爱好者 & 创作者。Ontology 区块链产品经理,前 Authing 创始产品经理,前字节跳动、前硅谷产品设计师。本科毕业于美国 UW-Madison 计算机科学专业,辅修艺术。Web3 中二女文青, INTJ, 一个倾慕赫奇帕奇的斯莱特林。

如何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