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兰打开百叶窗，阳光照在她脸上形成一块光斑。她的房间正对一块草坪，四面都是学生宿舍，周围有几棵小巧的橡树错落有致，中间一泓不绝的迷你喷泉。大约是日出在即，水光中有一抹意外的粉红。

风景真美。陈雨兰忽然兴奋起来，她从抽屉里翻出画笔，想记录下大学的第一个清晨。

从幼儿园起，画画就是她最大的爱好。不记得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看到美好的事物，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画下来。家里的速记本，光今年的就已经积累好几本了。画这么多是没有目的的，就是记录生活中的事，当陈雨兰看到某棵柠檬树，觉得好看就会画下来，就像 Vicky 每天记日记一样平常。

Albert 问过她，为什么不直接拿相机拍照，然后用滤镜或者算法把照片改成想要的效果，那样会不会更方便快捷些，陈雨兰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她只有动笔，才能更细致入微地了解这个世界。画树的时候，她会仔细观察树根、树干、树枝、树叶、没熟透的小柠檬，会感叹大自然真是巧夺天工，创造这么美的物种。

而且，在绘画的过程中，她会有很多奇思妙想，或者新漫画的灵感。比如她在杭州西湖画金鱼的时候，想到了一个美人鱼环球旅行的故事；又比如她在 NASA 总部画火箭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地球宇航员拯救外星文明的故事……等等。每当有好玩的创意浮现在脑海，陈雨兰都会赶快把这些点子记到小本本上。接着用画面将其他人带到她的世界中，感受她创造的世界的一切。这个过程是多么有趣。

陈雨兰画了几笔，头部突然又莫名地痛起来，还是那种玻璃扎进头皮的尖锐的刺痛。细细想来，这已经是第三周有这样的痛感了，还是应该去校医那里看看的。即便如此，陈雨兰还是捂着头，继续她的创作。距离第二遍上色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等水彩干了，再修饰一下就成了。陈雨兰看看表，距离第一节课还有四十五分钟，Perfect Timing，她心满意足的收好桌上的画，把课本笔记本一一装进书包，向 Ricker 食堂走去。

过了九点半，Ricker 就不提供早饭了，不过雨兰也不在乎，她抱着有东西吃就行的心态推门进去，意外发现大厅桌子上还有免费的 bagel，食堂还很贴心地配有还有 cream cheese，果酱，蛮丰盛的。周围没有很多人，只有几个打扮精致的女生围坐在一起，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她们中有一个是昨天遇见的隔壁寝室的 Serena，也是一个 ABC。Vicky 说她是一个挺有名的Vlogger, 在 WeTube 上有九千多的粉丝呢。陈雨兰和 Serena 那伙人匆匆打了招呼，见没有人表示出请她加入的意思，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独自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吃起 bagel。

“Hi Watchup, 请给我看一下今天的行程表” 陈雨兰对着手表说。Watchup 是一款集通话，拍照，VR 等等功能于一体的智能手表。

Watchup 马上打出一个日程表投影到雨兰面前的餐桌上。她一共有三堂计算机课，晚上还要参加一个全校师生都必须参加的，庆祝二战结束一百周年的纪念活动。今天的日程真是满满当当，午餐前后只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似乎是没时间吃午饭了。雨兰赶紧把剩下的半瓶牛奶塞进书包，又买了一小袋坚果揣到兜里。

第一节课是计算机入门基础课-人工智能。顺着 Watchup 的提示，陈雨兰轻轻松松找到了Nvidia 礼堂，进来时人还不多，前几排有好多空位。礼堂很大，小声的咳嗽都会有回音，她想了想，如果离教授太远，会有很多干扰吧。她向前排走了几步，发现了第二排除了紧挨过道那个位置，里面都坐满了人。陈雨兰觉得这个位置很不错，现在坐过去既不会打扰到坐好的同学，也不会太显眼。于是她笃定地坐下，静静等待 Ramzi 教授登场。

暑假的时候，Albert 和陈雨兰聊过不少斯坦福的传奇人物，Ramzi 就是其中一位。他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拿到计算机博士学位了，是系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终身教授。研究方向主要是Artificial Superintelligence 和 Brain Interface Programming。每每说到那些科研项目，Albert就会滔滔不绝，雨兰现在努力回忆，却记不清那些项目的具体细节了。

陈雨兰倒是记得 Facepage 小组里一些好玩的八卦。据说Ramzi很喜欢日本文化，他的办公室里摆满了日本漫画和零食。又因为他特别爱吃拉面，很多同学都叫他拉面仔。说来奇怪，拉面仔在斯坦福教书做科研接近十年了，直到一个月以前，周围的人都还对他的感情生活一无所知。有好事的同学搜过他的 Instapic，发现他在上面只发各类美食的图片，而且所有食物都只是一人份，如果没把自己的大名 Ramzi 加在 Instagpic 的主页上，估计多数人会觉得这个账号属于某个孤独的美食家吧。

然而三周前，Ramzi 破天荒的发了一张带有两人份的咖喱，还 tag了另一位 AS 方向很厉害的计算机教授 Prisha Jamkar，过了两天，可以看到他们二人一起在校园里散步的身影。伴随着惊讶，大家也都非常诚恳地送上祝福。不过有点离谱的是，就在一周以前，Ramzi 突然把自己在Facepage的婚姻状态改成了 Married to Jamkar。因为Ramzi和 Jamkar 在计算机领域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个消息简直是全系，乃至全校的爆炸新闻。于是，江湖上开始流传许多关于他们的实验室爱情故事。同时，也有许多与他们共事过的人出来表示这段关系的种种诡异之处。他们的理由相当充分，Ramzi 和 Jamkar 在实验室做 Artificial Superintelligence (AS) 研究的时候，一起搭档了两年多，都没有任何化学反应。如今，就因为两碗咖喱，就能修成正果? 总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陈雨兰虽然没有见过这对新人，但是道听途说，倒觉得他们颇有东邪西毒的架势，给她一种相爱相杀的感觉。她本来也想和 Albert 分享这些传说，不过每每看到Albert 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她就欲言又止了。

很快，讲台旁的门打开了，拉面仔斜背着一个电脑包，快步走上讲台。他的胡子很长，看起来比官网上的照片更沧桑一些。按照惯例，教授们经常会在第一堂课和同学们开开玩笑唠唠家常，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Ramzi 教授却一脸严肃，时不时捂着头，有种郁郁寡欢又憔悴的样子。终于，上课铃声响起。他清了清喉咙，直奔主题。“我们这门CS101人工智能是计算机科学里最基础的课，同时，它非常重要。后面的机器学习(ML)、人工神经网络(Artificial Neural Network)、深度学习(DL)等等都是 AI 的一个子集。”接着，他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咖啡，轻描淡写道：“估计你们大多都是一年级新生。我和你们在这里先说一声，如果这门课学起来都吃力的话，还是尽早退课，而且也别再考虑上其他计算机课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第一堂就给全体同学来了个下马威，有一些胆小的同学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在 VR 投影仪投放的 3d 视频的配合下，Ramzi 如数家珍般地解释了人工智能的概念，历史，以及宏观的应用场景。后来他又拿鸢尾花种类预测算法举例，详细介绍了建模过程。这些都是在高中选修课里学过的，再加上昨晚没太睡好，陈雨兰眼皮有点沉。就在她快要放弃抵抗，任由眼皮和上的时候，Ramzi敲敲黑板，让大家把名字给他看。不用多想，提问环节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同学们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电子产品，陈雨兰也赶快用 Watchup 在座位上方3d投射出自己的名字。看每个人都准备就绪，Ramzi 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坐在下面毕恭毕敬的学生们，和他们上方有与之对应的悬浮的名字。雨兰不敢抬头，担心一旦和教授四目相对，会被第一个点名提问。

可惜，Ramzi 还是朝她的方向指过来。不求说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陈雨兰只是默默祈祷不要出什么乱子。她晚上没睡好的时候，白天会笨手笨脚的，尤其是在像Nvidia礼堂这种人多但空间却比较有限的地方 - 桌子和前一排的椅子是连在一块，只要稍微一不小心，就会弄出动静。上一次发生类似事件是雨兰和父母参加 Soosle 年会的时候，为了给要上台领奖的胖阿姨让路，不小心把一整杯草莓汽水撒到了当时还不熟悉的 Albert 身上...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陈雨兰的心到了嗓子眼。而这时，教授却说道：“Ye Sun? Is this your real name? Sounds fun.”

哦，虚惊一场，原来 Ramzi 指的是旁边紧挨过道的位子。刚松下一口气的陈雨兰这才注意到邻座的男生。“Yeah, My name is Ye Sun.” 那男生故意把第二个Ye的音节发的很长很像“Yeah”，接着又字正腔圆地发了“孙”字，似乎对自己名字的梗习以为常了。

他收起电脑，把窄小的折叠桌轻轻放下，给自己腾出一个可以站立的空间，而后，没有丝毫犹豫地站起来。这一系列动作，他完成得非常自然流畅，让陈雨兰忘了提醒他，在美国大学里，回答问题是不需要起立的。

“Okay, well, Ye Sun, 你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嗯我最喜欢读侦探小说。”

“如果现在要你做一个会写侦探小说的人工智能模型，你怎么做？”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在全世界高中都把计算机科学设为基础学科的今天，八年级课本第一章就是介绍AI的建模过程，而且测验必考，就连像Vicky一样计算机学科拖GPA后腿的人都可以倒背如流。无疑就是获取数据，数据基本处理，特征预处理，机器学习，和模型训练这几个步骤。不过，如果真的就这么毫无技术含量的答了，会扫了大家的兴吧。

站着的答题人倒是没什么顾虑，不假思索地答：“我会把所有我喜欢的，风格、流派相近的侦探小说用作input，然后用Recurrent language network 进行学习，按照这些例子生成文字组合。”

看教授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道：“其实我以前试过用这种方法写murder mystery game的剧本。但是因为侦探小说的叙事手法相差比较大，用我刚说的方法会遇到过一些问题。比如，有些故事是侦探和读者都知道凶手是谁；有些是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有些又是侦探不知道、读者知道。我个人比较喜欢文中到处是伏线，需要和小说里的侦探比赛脑力、揭露真相的风格，可是这种小说不多，数据比较有限。我就用了 Media transfer network，把许多侦探类的动漫或者影视剧转换成小说的文本，再用 RLN 进行end to end学习，这样生成的文字组合会丰富很多。另外，还可以在 RLN 的 architecture上做一些调整。比如，我做剧本的时候，开发过一个组件，可以控制输出文本的使用者数量，可以自由规定五人本还是六人本。对于侦探小说来说，也可以开发一些组件，自由设定小说的流派，写作视角，甚至具体到作案动机，估计会很多有意思的输出结果。”

Ramzi 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孙晔，又问了他两个如何选择参数，训练 murder mystery game 模型生成器的问题。整个礼堂突然变得很安静，好像变成了他们的的私聊场所。孙晔言简意赅又很清楚地一一作答，Ramzi 显然对这些回复还算满意，最后慢条斯理的留给大家一句：“以后回答问题不用起立。”

邻座的男生终于坐了下来，他一直都在挺用心地听讲，时不时敲敲键盘，发出沙沙的声音。临近下课，Ramzi 提了一个比较有需要动脑筋的算法问题，还留给大家一两分钟思考。陈雨兰微微抬起身子，瞄了一眼身边的孙晔，他正在自己的电脑上编码测试，当发现自己的结果和标准答案一致，充满得意又自我陶醉的样子，加重了陈雨兰对这个人的好奇 - 在所有认识的男生里，不管是美国人、ABC 或是远在中国的表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武侠小说里那种，认真又洒脱，还一切尽在掌握的江湖气质。雨兰忽然挺想找机会和他交个朋友，还能顺便多练练中文。

然而孙晔却没注意到旁边女生细枝末节的表情，为了方便过道里侧的同学离开座位，他早早把电脑装进书包，下课铃刚响，就大踏步地离开了。他要赶时间。

孙晔匆匆骑车进入帕罗奥多餐馆一条街，最后在一家叫“金金饭店”的中国餐厅前停了下来。这时是中午十二点半，正好赶上是 2049 届中国新生们约好的午饭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孙晔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被人等，他很满意地走进餐厅。因为是饭点，里面相当热闹。“孙晔！”有人在背后叫了自己，那声音太熟悉了，孙晔想都不想就知道是李浩然。

他俩熟到什么程度呢？从记事起，孙晔和李浩然就像穿一条裤子一样，形影不离。当然，这情比金坚的友谊主要归功于他俩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他们的父母同在北京最有名那两所高校教书，又很巧的，同住在一个小区。放学后，他俩常常揣着父母的教工卡，在两所校园里闲逛，进行各式各样的冒险。后来大了些，玩的花样也多了起来 - 从清华气膜馆打球，到未名湖钓鱼，再到蓝旗营唱摇滚。总而言之，五道口方圆七里内，每一处都充斥着他们年少时代的回忆。

高二学期的第一场班会，每位同学都分享了自己理想的大学，李浩然本以为孙晔的答案会和自己的一样，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想去美国念本科，才开始准备SAT。这个答案让李浩然大吃一惊，刚下课就堵着孙晔，质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去家门口上学。

孙晔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浩然解释。他只是担心，如果永远呆在一成不变的圈子里，会导致物种退化。大学要是真的去了隔壁那两所父母就职的学校，往后的生活似乎和现在的没什么分别。孙晔自诩自己未来会是一名科学家，所以他十分渴望那些也许艰难、却对自己成长有益的机会。

“你不觉得这周围的一切都是一眼望得到底的吗？就像物理老师讲的惯性一样，一旦选择这条可能最令我们舒适的路，惯性会使这一选择不断强化，最后我们就很难走出来了。”

李浩然在他这位老友脸上看到他从未有过的迷茫与惆怅。

孙晔依然望着远方，眼神忽然变得很坚定，“‘中国未来会超过美国’这句话爸妈都已经说了18年了，但是美国仍然是地球上科技和教育最强的国家，我挺想去那里的大学看看的。”

李浩然觉得孙晔说的有理。那时候正赶上女朋友和他闹分手，也许是为了摆脱前女友的阴影，也许是像孙晔一样好奇美国大学的生活，他也开始了美国本科的申请。

从此，孙晔和李浩然更加肆无忌惮的黏在一起，记单词，练口语，写文书，聊理想，准备竞赛，憧憬大洋彼岸的未来。有人开玩笑，不认识李浩然前女友的话，还以为他俩同性恋呢。然而被嘲的倒是乐在其中，仿佛找到了所谓的知己。

在 Refree 举办的计算机编程竞赛中，孙晔不负众望得了全世界第一，再加上完美的成绩单，他在十二月的时候就被斯坦福提前录取。李浩然从小英语不是特别好，但是物理竞赛的银牌也让他勉强进了 waitlist。在元旦当天，李浩然破釜沉舟地又考了一次英语标准测试，结果真的考出了一个和孙晔差不多的高分。

或许是他和孙晔的兄弟情感动了幸运女神，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李浩然也惊喜的收到了印有Congratulations 和红杉树校徽的电子邮件，成为了那二十三个 2049 届中国新生中的一员。

作者 rulan：25 岁，DORY 创始人，StoryDAO 发起人。连续创业者，故事爱好者 & 创作者。Ontology 区块链产品经理，前 Authing 创始产品经理，前字节跳动、前硅谷产品设计师。本科毕业于美国 UW-Madison 计算机科学专业，辅修艺术。Web3 中二女文青, INTJ, 一个倾慕赫奇帕奇的斯莱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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